沈渊那一丁点的悲悯之心又出来了,她不再看观莺,瞥了一眼边战战兢兢的健妇和汤药婆子,吩咐她们留心看守着,莫让这位观莺姑娘丢了性命,明天还会来查看。
两个人早被吓着了,得了话连声应是,面色惶恐惊惧,深深低下头,弓着身子如虾米一般目送着小阁主离开,盯着她出了屋门,方才松了一口气。
明日还要再来查看吧……沈渊有些不耐,寻思着吓唬吓唬婆子也就算了,没有必要真的再走一趟。观莺的结局已经显而易见,她心冷却并不心狠,没有欣赏别人惨状的怪癖。
至于那个丫鬟……叫彩云?名字倒是有趣,再来个彩月,就能和她身边的两个凑成对子了。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这小丫头估计不知道,她的名字里面藏着多少故事吧。
一个名字罢了,何必想这么多。沈渊走出一段,离观莺的房间远些,扶着走廊栏杆停了脚步,略理了理思绪,想看看这楼下的世俗烟火气,清一清这周身染的古怪感觉。
此时已经听不到观莺房间里的动静。沈渊站在垂花走廊栏杆前,瞧着大厅里的景。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前厅里灯火通明,流光溢彩,还供了数盆新鲜的金花茶,晶莹油润的金黄花朵盛放在枝头,竟是好一派富丽堂皇太平风光。
已经这个时辰,相必折扇公子不会来了吧?沈渊忽然又想起他来。若是折扇公子知道,前一天还风骚妩媚的头牌美人,今天变成了这个样子,真猜不出他会是什么表情、会作何感想……这样想着,沈渊倒是不怎么希望今天再见了。
她如何会不知道,于折扇公子而言,观莺或许连条巴儿狗都不如,供作取乐的玩意儿罢了。即便是她沈渊……呵,不,墨觞晏,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的。什么赤诚相待,谁还能不明白,那不过是风月场,酒热耳酣之际的醉话,转眼就可以忘了的。
冷香阁的墨觞晏是个没心肝的人,整座小楼里不会有人比她更冷。她不该这样总是想起折扇公子,她应该遗忘,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想到这儿,大厅里的景致忽然变得无趣起来。沈渊正准备走,一扭头竟恰好看见个熟人,正是那位擅音律的武馆东家,顾钊公子。对方刚进门,好巧不巧地也看见她,正向这边微微拱手致意,脸的笑居然有些狡猾,不知在琢磨什么好事。沈渊便也冲他眨眨眼,回了个俏皮的笑,下到一楼去与他寒暄几句。
不知是否同样擅长音律的缘故,这位顾钊公子给沈渊的印象与雪城有几分相似,都是风清月明的谦谦君子,且他并没有雪城身那股令沈渊迷惑难解的疏离之感,反而多几分幽默风趣。他在冷香阁中的风评也不错,每每造访,总能与人谈笑风生而不会逾矩。
这样的人的存在,许多时候真的让沈渊很迷惑。往来青楼的人,究竟该如何评价?善恶是非,曲直黑白,想来是不能够一概而论的。风月之地往来混杂,可有杂鱼的地方,未必就没有真龙,且慢慢瞧着就是了。就像现在……她站在高处俯瞰众生,谁能猜到有多少隐秘落进她眼底。
“顾公子来了,快里面请,您这连着两日登门,可是为了哪位姑娘?”柜台后的墨觞鸳已经先迎了去,引着顾钊向里面走。
“夫人,顾公子。”还没等顾钊说些什么,沈渊已下来了,手里还打开扇子摇着,罕见地在这前厅里带着笑容打趣:“若真是为了哪位姑娘,顾公子何不这就告诉咱们,也好早日将人接回家去,免了这一来一回的辛苦?”
顾钊被打了趣也并不恼,夸张地平举双臂拱手施礼,弯眸笑道:“不敢,不敢,墨觞姑娘伶牙俐齿,饶了在下吧,在下这笨嘴拙舌,可是说不过你呀。”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还存心拉长了些腔调,为着声音温和淳厚,并未给人调笑轻浮之感。
这招凑效,几个人俱是被逗乐了,边往来人靠得近些有听见的,也不免捂着嘴跟着笑了一阵,还是墨觞鸳率先假作咳了两声,连道“好了好了”,众人方才各归各位,继续吃酒说话去。阁主夫人这才问道:“顾公子,您是要单开间房间,还是在厅中请姑娘来作陪?可要什么茶点酒水?”
顾钊的眼神一直停在沈渊手中折扇,听得阁主询问,收回目光答道:“在楼小厅临窗听曲就好,有劳阁主叫人送壶茶来。”又向沈渊稍稍颔首垂眸,微笑道:“不知墨觞姑娘可愿赏光,与在下闲话一二?”
“哦?顾公子此话当真?”沈渊端着扇子轻轻一挑眉,已是有心要调侃他几句,“陌京城中人人皆知,冷香花魁一面难求,公子要与我闲话,可是做好了一掷千金的准备?”
“哈哈……”顾钊负手身后,弯弯眼睛笑了几声,“姑娘身负美貌又心思通透,见识清楚,堪称解语之花,若得与姑娘闲话,便是一掷万金又如何?”
闻言,沈渊收了扇子,嘴角扯起一丝笑:“咯……我竟不知,自己有这样的好处。那便请吧,顾公子。”说着引了顾钊了二楼小厅,挑了个又能看到窗外夜景,又能听见楼下厅里歌女唱曲的位子,放下帘帐,相对而坐。墨觞鸳立刻打发小丫鬟去奉壶好茶,再吩咐厨房送去几样点心。
帘帐后,沈渊敛了神情,抬手倒了两杯茶,递给对面一杯,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平淡如常:“公子有什么话,现在尽可以说了。”
顾钊正拢袖欲接茶杯,听得此言顿时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稳稳接过杯子,暂且放到自己跟前桌面,抬眸望着对面美人,笑眼盈盈道:“墨觞姑娘多虑了,在下并无什么特别的话,只是方才一进门,远远看见姑娘如此装扮,觉得甚美,想着一定要亲口告诉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