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皇帝缓过神,张公公又进殿禀报:“陛下,谭万元殿外求见!”
“哦?他来得还真是时候!”灵帝提唇冷讽,却又不自觉地整了整衣冠,故意起身面对大门。
“谭万元叩见陛下!”悠悠而来的谭万元带着笃定的微笑迈入大殿,缓缓伏首叩拜。
灵帝闻声只微震眉头并未应答,身后背着的双拳紧了紧,掌心的伤口此刻仿佛隐隐作痛。
谭万元相貌端庄,神态自若,许是经常走南闯北,脸色黝黑了不少。
没等灵帝问话,他倒直接先开口了。
“陛下,祁王已在百里外驻扎,三日后便可回京。”
谭万元总是如此,好像能猜透人心,问题还没问出口,他已经把答案都准备好了。
灵帝咬牙切齿的转身,却见谭万元迷之微笑的表情。正欲劈头盖脸问责时,谭万元又不知好歹的继续滔滔不绝起来。
“陛下,颜家少爷的事,乃小人所为。”谭万元太了解陛下了,或者说他是最了解陛下的那一个。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当所有人在君王面前瑟瑟发抖之时,他却能始终坦然自若。
“陛下,还有,颜恩庭大人的求亲小人早已答应。恳请陛下赐婚,为两家婚事锦上添花。如果可以,最好准许我谭家自行挑选颜家夫婿人选。”
灵帝终于忍无可忍,他一个箭步冲到谭万元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从地上提了起来,恶狠狠道:“朕的决定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为何你总敢如此口无遮拦?难道你不怕人头落地性命不保吗?”
对所有的质疑谭万元只淡淡付诸一笑,他道:“小人岂敢随意触犯龙颜?”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情?”
“小人一心为天下、为陛下,请陛下明察!”
灵帝冷冷一笑,这世上估计没有第二个人敢跟自己这么说话,当然,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对自己这么忠心。
“朕的药呢?”灵帝松了手,将掌心摊在面前,像一个要糖吃的孩子。
“在此。”谭万元面带笑容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
灵帝一把接过瓶子,将瓶中的小药丸倒入掌心,然后颤颤巍巍的转身,不假思索的仰头吞入口中。
“陛下,您不找人试药,就不怕我给的是毒药?”谭万元戏谑道。
“你都不怕朕要你脑袋,朕为何要怕你?”
“陛下说的都对!”谭万元笑着故作顺从地点了点头。
“朕赐你官位三品,明日前去吏部领命!”药效开始发作,灵帝瞬感浑身气血顺畅。
“陛下知道小人不好此道!”拒绝无数次恩赐官爵,是因为谭万元明白没有什么比自证清白更重要的。不位居官位便可以拒绝官场所有的派系,真正立足局外,旁观四方。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成为陛下真正的心腹。
“三番四次拒绝,谭万元你到底为何不肯为我所用?”谭万元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但是谁能在功名面前不动声色呢?灵帝实在不明白。
谭万元低头抿嘴一笑,心中感慨万千,最终却只汇成一句:“小人为商,也都是为了陛下的天下。”
“谭万元,你怎么就觉得朕会信你?”
“陛下圣明,一定知道小人这次回京将全力以赴协助陛下平定江山!”
“你官位都不接纳,如何证明?”
“臣会为陛下拿下颜恩庭。”
“可笑,你凭什么觉得朕需要颜家?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太狂妄了?!”灵帝一个转身又一步步逼向谭万元,狠狠的对着他的眼神,却自知在他面前早已败下阵来。
“小人不敢,陛下的所有恩典,小人永世难忘!”谭万元识相的立刻伏地叩拜。
“你不敢?你不敢为何非要插手颜家之事?”
“他是小人未来的亲家,也是陛下需要的棋子。为了陛下的千秋大业,小人理应出手相助!”谭万元抬起头,眼神坚定。
“为了朕的天下?宸王要召安他,难道你不知?”灵帝很清楚,以谭万元的本事,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他做不到的。
“正是因为清楚知道,小人才不得不出手。”
“哦?”灵帝收起了愤怒,故作饶有兴致。
“宸王一派在京都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想要让刚回京的祁王与之抗衡,实属不易。颜恩庭亡妻乃护国公庞德之女,护国公与宸王派系不相往来,颜恩庭自然也从来都是公允无二。颜家三位公子都是护国公的外孙,陛下囚禁他们本是想广撒网试探各家忠心,但如果下手力道不准,会损了本无二心之人的忠诚。陛下皇恩浩荡,如果给颜家宽恕,借机放了两个孩子,再赐婚谭颜两家,这样不但得了人心,还得了忠良之臣,拿稳了颜恩庭和护国公两枚棋子。”
灵帝歪着头仔细端详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面孔,那粗糙的面颊,黝黑的皮肤,已然与当年的翩翩少年判若两人,但他说的每句话、每个理由,却始终像过去那般让人安心和不可抗拒。
“朕真的还可以一直相信你吗?”灵帝发出了心灵拷问。
这次,谭万元并没有接话,他抬头望向灵帝,眼神坚如磐石。
十多年的恩情无法让谭万元放下,如果当年不是眼前的帝王为他挡了一刀,为他流干了身体里的血从此形容枯槁、一蹶不振,他谭万元哪能活到现在坐享荣华富贵。
这一生,谭万元唯不能辜负的人,便是眼前这个看似昏庸的帝王。虽然他也曾经痛恨埋冤,但他能做的、必须做的,就是不断弥补一切,起码可以全天下的寻药为他续命,起码可以助他守住王位。
他欠了太多人,能还一个是一个。
“好,颜家朕可以暂缓追究,赐婚之事也容朕再想想,你先退下吧!”灵帝疲软的瘫在软塌上,心绪烦乱。他不想让谭万元看到自己真实的病情。
谭万元担忧的望着灵帝,却无能为力,只能怏怏离去。
“愿陛下洪福齐天,谭万元告退!”
…………
在回去的路上,谭万元问张公公:“陛下近日病情如何?”
张公公没敢直说,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您送的药,现在好像也没以前那么管用了。”
谭万元道:“我会再想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