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观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着眼点。
纯粹一点的人,立足于画的本身,更看重的是画家的技法,以及其中的意蕴。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更看重画作本身的艺术性。
如果作品的年代足够久远,那么在艺术性之外,又会延伸出历史价值。
当然,这种价值与金钱无碍,同样属于艺术范畴之内。
功利一点的人,更看重的是金钱上面的价值。
只要画作是名家所做,年代足够久远,最好是存世稀少,那么画作本身的艺术性反倒不那么重要。
比如侯森收藏的一幅画,是历史上某位著名画家年少时的练笔之作,笔触粗糙,技艺平平。
单论画作本身的艺术性,和他后来的作品可谓云泥之别。
但因为稀少,甚至可能是这位画家当世仅存的练笔之作,其价格一路攀升,竟是远远高出他后期的作品。
总之一句话,不同的人观画有不有的着眼点。
有人注重艺术性,有人注重金钱上的价值。
蔺平安观画,却是从另一个层面入眼。
首先同样是眼观,看的是画作本身的艺术性,这点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但接下来,他看的却是作品的气韵和灵韵。
在修士眼中,世间万物都有属于自身的气韵甚至是灵韵。
一草一木,一花一叶,无不如此。
艺术品也不例外,甚至因为有更多的人为因素在里面,它所蕴含的气韵和灵韵比之天生地长的自然之物要更加的浓厚。
毕竟人才是万物之灵长。
只不过这个世界元气几近于无,物性大于灵性,想要看到蕴含灵韵的东西,怕是种奢望了。
蔺平安刚才俯身观画,其实不是为了距离画作更近,看的更清楚,而是方便以灵识观画。
气韵和灵韵,用眼是看不出来的,须得用灵识去辨别。
以灵识观万物,看的不再是事物的表面,而是更深层次的内容。
比如观物,拿草木来说,灵识运转时,不仅可见其身为种子时,深埋于地下的黑暗,亦可见它成长后,迎风沐雨时的坚强与倔强。
观人时,观的则是心与性,能见人心之善恶,气韵足够强烈时,甚至能见人之过往旧事……
身为修士,蔺平安已经习惯了用灵识去观察世间万物。
刚才观画,他下意识就用了出来。
也因此看出些蹊跷来……
“喂,你倒是说话呀……”
余小米见他不说话,催促道:“你是怎么看出真假来的?假在了哪里,我为什么看不出来?”
这话一问,旁边的杜大师就更不乐意了。
在他看来,虽然余小米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已是认定了这幅画是假的……
这可真是够胡闹的,我收藏了近十年的真品,到了这帮小屁孩的口中,怎么就成了赝品?
杜大师心中忿忿,忍不住开口道:“余小姐,有句话叫做术业有专攻,我能问一句,你这位朋友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吗?”
余小米眨了眨眼,没有接茬,只是拿眼看着蔺平安。
虽然两人接触的时间也不算长,但不知为什么,她对蔺平安总是抱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在她看来,蔺平安说这幅画是假的,那么它必然就是假的。
这种信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甚至没有意识到。
她只是相信,蔺平安必然会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蔺平安没有让她失望,指着狸猫的尾巴,道:“看这里……”
余小米第一个弯下腰去看,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这时,侯森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放大镜,道:“小米,你让让……”
话未说完,手中的放大镜就被余小米一把夺去。
侯森一脸无奈,道:“行,行,你先看行了吧。”
女孩根本就没理睬他,拿着放大镜,再次俯身看去。
蔺平安指着狸猫的尾巴,道:“这里,看这里……”
余小米顺着蔺平安的手指仔细看去,忍不住就发出一声惊呼,直起腰,道:“我是不是眼花了?里面好像……好像有个签名?”
蔺平安笑道:“你没看错,那就是一个签名,藏于尾部根须之间,乍看就是几根凌乱的毛发,但其实是一个签名,隐藏的非常巧妙。”
杜大师听到这里,原本忿忿的表情忽然消失,心中涌起某种不好的感觉。
签名?
该不会是那孽障干的好事吧?
他心中惴惴,忍不住就看向余小米手中的放大镜,想要确定心中的猜测。
侯森却是抢先一步,拿过余小米手中的放大镜,迫不及待的俯身看去。
然后就见画面中的狸猫尾巴根部,有几根看似凌乱的毛发相互纠缠,隐约便是组成了一个签名……
看了一会,他竟是忍不住赞道:“妙,这技法真的是妙,不过……”
随即抬起头,看向杜大师,道:“这个山明又是谁?”
杜大师颤着声音道:“你确定是山明?”
侯森道:“不会有错的……”
微微一顿,他见杜大师面色不好,安慰道:“那什么,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大师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收藏这种事免不了的嘛,谁还没收过几个赝品?”
杜大师神色黯然,指着他手中的放大镜,道:“能借我看看吗?”
“当然……”
侯森将手中的放大镜递给他,然后让过一旁。
杜大师俯下身,拿着放大镜,颤颤巍巍的凑到画面前。
十几秒后,他面色灰败,终于是彻底死心了。
直起身,长叹一声,看向侯森道:“侯总,今天是杜某的不是,带来的竟然是一幅赝品,让你笑话了。”
很多时候,侯森都是个性情平和的人,连连安慰着杜大师,让他别往心里去。
余小米却忽然问道:“杜大师,听你刚才的语气,你知道这个山明?”
杜大师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侯森见状,朝余小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余小米却是撇了撇嘴,朝他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提醒他别忘了,刚才还想花几百万买这幅画呢。
侯森笑了笑,也就没再做声。
杜大师也知道自己欠侯森一个解释……
他今天来,嘴上说着不肯卖画,侯森的举动表面上看也算是‘强买强卖’,但其实两人心里都有数,一个的确是真心想买,另一个看似半推半就,其实也是真心想卖。
实际上从上门的那一刻起,这就是一笔生意,只是两人顾着面子,不想搞得那么庸俗而已。
“哎,说起来这也算是家丑……”
杜大师叹了口气道:“这个山明是我的学生,本身没有什么灵性,但是极为擅长描摹,而且也非常痴迷与此。我收藏的那些画作,有很多他都观摩过,甚至当范本描摹过。
我也曾劝过他,不要过分痴迷此道,但怎么说呢……
这孩子非常的勤奋,家境也不是很好,我平时对他比较照顾,甚至是有些纵容吧……
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做出了这种事……唉,孽障啊,孽障!”
他连连摇头,一脸的沉痛。
余小米忽然冒出一句,道:“你应该报警。”
杜大师呆了呆,道:“报警?”
余小米点头道:“对啊,价值几百万的画作被他偷梁换柱,难道不应该报警吗?”
侯森连忙道:“小米,不要胡说,这是杜大师的私事,你不要乱开口。”
杜大师却是苦笑,道:“按理说,是应该报警的,不过这事我也有责任,有很大的责任。”
微微一顿,又道:“怎么说呢……山明这孩子比我更爱这些画作,曾多次劝我不要卖给别人。但侯总你也知道,收藏这种事是极耗金钱的。就兴趣而言,我虽然是画师出身,但更喜欢收藏玉器和瓷器,这些都比较花钱,因此免不了就要出手一些其他的藏品……”
侯森浸淫商场多年,极为善解人意,笑呵呵就送上梯子,道:“所以你的这个学生就以假乱真,将真品保存了起来?”
杜大师顺着梯子下了楼,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大致如此吧。唉,毕竟是我学生,总之往好的地方想吧,我不想因为这事毁了他一辈子……”
侯森点头道:“说起来,你这学生也算是个痴人,还是好好教育吧……”
杜大师道:“侯总,今天的事是我的不是,回头我拿回真品,必定送到府上。”
侯森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两人都是明白人,话说到这里,这件事大致就算结束了。
杜大师不会自扬家丑,侯森也不会把这件事传出去。
不过杜大师也没忘记旁边的余小米和蔺平安,道:“两位,这件事也要拜托你们……”
话没说完,余小米就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朋友也是,你不用担心我们说出去。”
杜大师松了口气,立刻表示了感谢。
不过他心中还有疑问,看向蔺平安,道:“这位蔺先生,冒昧的问一句,你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山明的签名极为隐秘,藏于无数毛发之中,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的话,即便是仔细观察也很容易忽略过去。
蔺平安笑而不语,没有回答杜大师的疑问。
因为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
总不能告诉对方,我观画用的不是眼,而是灵识吧?
更无法告诉对方,我看到的不仅仅是这处签名,还有更多的画面,其中就有山明的模样……
当灵识运转的那一刹那,他就感受到了画中扑面而来的气韵。
这股气韵之强烈,即便是他,也有些惊讶。
随即就是一幅幅的画面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