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一个少年伏在桌前,专心致志的描摹着画作……
桌上放着冰冷的水和冷硬的馒头。
他还看到,少年第一次见到狸猫戏水图时,眼中流露出的那种痴迷和狂热……
紧接着便是无数次的描摹,没有对着原作,而是凭着超强的记忆力。
面对杜大师,少年毫无疑问是懦弱和渺小的。
他拼命的工作着,在狭小的工作室里修补着那些值钱或者不值钱的画作,为的就是能靠近杜大师,找机会多看一眼那副令他魂牵梦萦的狸猫戏水图。
为了接近杜大师,他甚至克服了心魔,叫出了曾令他厌恶的那个称呼。
但是得到的却是对方的冷眼和告诫。
“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你只是一个意外,如果不是你母亲去世,我是不会把你接到身边的……”
“记住了,你姓李,不姓杜!”
“我不是你父亲,你也不是我的儿子,你只是个意外!”
然后,蔺平安看到的是疏离,是憎恶,看到的是仇恨……
人的情绪越是强烈,留于物品的气韵也就越是浓郁。
当少年决定报复时,他的情绪自然也就融入这幅伪作的狸猫戏水图……
说实话,在内心深处,蔺平安其实很欣赏这个少年的。
首先在画技上,少年毫无疑问是个天才。
能够通过不多的接触,就将这幅狸猫戏水图伪造的近乎天衣无缝,更是凸显了他的能力。
同时在性格上,也不无闪光点,
倔强、隐忍,持之以恒,以及对艺术的执着和狂热,这些在蔺平安看来都是优点。
他忍不住就想,这样的少年,哪怕是放在小寒山,想必也是出类拔萃的吧?
说老实话,如果不是因为余小米,他今天多半会闭口不言,任由这个少年完成自己的报复……
然而,他已将余小米视为自己的朋友。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余小米被人蒙骗,这样有亏友朋之道。
至于侯森,只是沾了余小米的光……
“杜大师,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蔺平安没有回答杜大师的问题,反倒是提出自己的请求。
杜大师不明所以,道:“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吗?”
蔺平安笑了笑,道:“相信我,你不会希望别人听到这些话的。”
杜大师皱了皱眉,心里本能的有些反抗。
他看向侯森,希望能得到他的反馈,只是侯森刚要说话,却被余小米一把拽了过去。
“侯总,我今天找你是有正事的,能借一步说话吗?”
“瞧你这态度,找我办事,连声哥都不叫?”
“侯总、侯总、侯总……要不,叫你声侯哥?”
“得,得,小姑奶奶,你就说什么事情吧。哎,哎,能不能别拽,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经不住你折腾……”
杜大师见状,只好无奈的道:“好吧,蔺先生,你有什么要说的?”
蔺平安道:“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处罚你的那个学生?”
杜大师皱眉道:“我刚才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蔺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他还是个年轻人,和你年龄相当,没必要揪着不放吧?
再说了,这事毕竟是我的私事,我这个当老师的不追究,别人就没必要多说什么了吧?”
蔺平安笑了笑,道:“他比我小……”
杜大师呆了一呆,道:“什么?”
蔺平安道:“我说,李山明的年龄比我小,今年最多也就十六七吧。话说回来,你这个当父亲的,总不会连自己孩子的年龄都搞不清吧,哪怕……”
微微一顿,他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道:“哪怕他只是个私生子,只是当年的一个意外!”
杜大师眼中顿时掠过一丝慌乱,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蔺平安道:“你不用慌,也不必掩饰,我之所以说这些,其实就是想提醒你,虎毒不食子,明白了没有?”
对于叫做山明的少年,他是真的很欣赏。
前面说过,如果不是因为余小米,今天他是绝对不会开口点破这件事的。
但既然开了口,那么必然就要做一个收尾。
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要有始有终,他不想少年因为自己而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惩罚……
在他看来,以杜大师面对少年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自私刻薄,甚至是阴狠的性格,回去后对少年施以惩罚几乎就是必然。
他不想看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找上杜大师‘借一步’说话。
杜大师看着蔺平安,眼中就有莫名的畏惧。
无论是谁,当自己心底自觉最隐秘的那点破事被人点破后,都难免会有一种恐惧感。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杜大师只觉喉咙发干,道:“你……你认识山明?”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蔺平安有什么图谋?
他甚至怀疑,今天的这场会面干脆就是一个阴谋……
否则的话,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怎么知道这些隐秘的?
他是怎么知道山明的?
他甚至知道山明姓李,他到底调查了我多久?
又或者,这些干脆是侯森指使的?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可笑。
自己是国内知名的收藏大家不假,可是和侯森这个层次的人比起来,所谓的收藏大家,也就是个屁……
蔺平安不知道杜大师内心深处如此多戏,道:“我认不认识山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善待自己的孩子。
顺便说一句,他是个天才,并非你说的那样没有灵性,好好培养吧。说到底,父子成仇,终究是件悲哀的事……”
他没有解释自己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也没说什么狠话,更多的还是劝解和告诫。
毕竟少年还没成年,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环境去成长,而这些都不是他所能给予的。
真正能给予少年一个未来的,说到底,还是眼前这位姓杜的所谓大师。
杜大师站在那里,脸上阵青阵白……
不远处的侯森见了,忍不住就问余小米,道:“你这位姓蔺的朋友是做什么的?我瞧姓杜的好像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了,到底怎么回事?”
余小米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她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其实同样好奇,很想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杜大师无颜久留,很快就告辞而去。
“小蔺对文物很有研究啊,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送走杜大师后,侯森便逮着蔺平安问长问短,对这个年轻人很是好奇。
这种好奇不仅仅是来自于蔺平安刚才的表现,更是因为他是余小米主动标明的朋友……
说起来,从小到大,小米有过朋友吗?
尤其还是男性朋友……
啧啧,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他拉着蔺平安,想要弄个明白,余小米在一旁却是不耐烦的道:“我的病人还在康复期,不宜多说话,你不要老是烦人家行不行?”
病人?
侯森呆了呆,道:“你不是说……”
余小米知道他想说什么,道:“既是病人,也是朋友,不行吗?”
侯森无奈苦笑,做举手投降状,道:“行,行,只要你高兴,做什么都行。”
…………………………
余小米和侯森说话的时候,蔺平安就在会客厅的一角,欣赏着陈列柜中的那些艺术品。
能摆放在会客厅这种地方的艺术品,通常来说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不过金川大厦顶楼的会客厅可能是个例外。
毕竟这里的主人不缺钱,而且是个喜欢显摆的人。
当然,能进入这里的人,就层次而言也不会太低,否则的话,那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陈列柜中,摆放着看上去就很值钱的艺术品。
比如放在最显眼处的那只翡翠白菜,通体晶莹剔透,无论雕工还是玉质,都属上上乘。
再比如盘踞在陈列柜角落里的那只金蟒,不管其艺术价值几何,至少分量上是令人为之瞩目的。
不过这些东西都没能引起蔺平安的注意。
其一是这些东西匠气十足,毫无气韵可言。
其二则是陈列柜之外的某样东西,夺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站在那只巨大的獠牙面前,蔺平安心中砰砰直跳,同时脑中泛起无数的问号……
“小蔺,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很久。怎么,你也喜欢这些恐龙化石?”
不知什么时候,侯森走了过来。
恐龙化石么?
蔺平安转过身,道:“是挺喜欢的,不过没什么研究。”
余小米这时溜溜达达走了过来,随口道:“喜欢吗?喜欢就搬回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