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出乎他的意料，碧落答应得干脆利落，连一旁一直未插话的鲛女也是有些惊讶。

碧落伸出一只手，放至少年跟前：

“你可愿，拜我为师？”

少年一愣，随即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说了，那我自然是愿的。”

碧落略一发力，将少年带起身，

“往后可不许再跪我，也不许叫我姐姐，叫师父。”

“姐姐，徒儿明白了。”

少年荡开笑容，顺势做了个鬼脸，明亮得直逼人心田。

碧落摸摸少年的脑袋，摇着头说：

“叫师父。”

少年温顺地点点头，旋即后退一步：

“姐姐！”

碧落无奈笑笑：

“可有名字？”

“有的！姐姐！我名为远岫（xiu，第四声）。”

少年忙不迭点头。

“’远岫出云催薄雾’，倒风雅。”

碧落笑，

“你师父名碧落，你可记好了？”

远岫再次点点头，对着碧落笑笑，又对着一旁的鲛女笑笑：

“这条人鱼姐姐怎么会在这里？人鱼姐姐要去哪里呢？”

鲛女不淡定了。好歹他们是鲛人一族，不算神仙也算半个远古妖族吧。这人鱼是个什子话？他们已好久不与人类接近了。

鲛女瞪了瞪眼睛，不过…比起这个，眼下正有一桩更要紧的事。她看向碧落道：

“你叫碧落么？和九重天上的碧桃花神有甚联系？”

“怎么，你识得她？”

碧落淡淡。

“敢问姑娘可识得水素衣？”

鲛女咬了咬唇，

“我名水初，是公主的大侍卫。”

“素衣？”

碧落神色不再随意，正色道，

“我是碧落。不过现下只是个凡人躯体。素衣怎么了？”

水素衣与碧落是在碧落还未升仙时就相识的，那时碧落不过还是一株小小的碧桃树儿，水素衣是一只鲛人娃娃。水边相识，水中成长。只是飞升后，就未曾见过了。不曾想，水素衣竟是鲛人族公主。

水初见状不再犹豫，“扑通”一声便向着碧落跪下：

“求上仙救救我们公主吧！求求上仙了！属下、属下真的也是没法子了。”

“她怎么了？！”

碧落上前一步，按住水初的肩膀，急切地问道。

“她……她……是属下护主不力。实不相瞒，魔界盗取我族至宝，这至宝，关乎鲛人族的存亡。前些日子，我族讨伐魔界，未曾想……他们实力已至如此恐怖的境地，我方损失惨重。”

水初吸了吸鼻子，愤愤道，

“公主主动请缨，说是要留在魔界，寻机会潜入埋骨之地，将至宝取回。族长也是没办法，才撤走大军，只留下公主亲卫队。本来公主和属下们商议的是择机行动的。可……前几日公主竟瞒着我们单独行动，进了埋骨之地探寻至宝所藏。未曾想，中了那江生涯的埋伏。现在公主被七巧骨香入了体——”

“七巧骨香？！”

碧落大骇，不自觉打断了水初之语。她本不是莽撞之人，平日里不会有如此失态之状。可——

七巧骨香，魔界主山埋骨之地特有。由一种名为七巧的虫形成。七巧虫无色，产生于新血浇灌的千年尸体。七巧虫进入体内后，由于受不了活人体内的环境爆体而死，死时爆浆喷出虫毒。

据传，此毒名为七巧骨香。且分为七个阶段发作。头七昏迷不醒；二七四肢绵软；三七意识混乱；四七内脏腐烂，五七皮肤溃萎；六七经脉尽断，尾七周身之骨寸断而死，死时芳香四溢，故称——

七巧骨香。

“素衣现下怎么样了？”

碧落追问。

“公主回到临时驻扎之地时，就已经奄奄一息，她是用了鲛人族秘法才得以逃脱，现下已昏迷三天三夜，再拖下去，恐怕……恐怕……”

水初死死咬着唇，像是下一秒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

远岫从得知七巧骨香开始就走去了池塘，也不知道去做了些甚么。现在他噙着笑，背着手向着水初踱过来。

“看！——”

远岫突然从背后拿出了一朵大大的莲花，

“人鱼姐姐不要伤心了，花很好看。”

水初顿了顿。愣愣地看着远岫将手掌大的莲花郑重其事地戴在了她的头上，感受着莲花的重量，水初不禁点了点头。

“这样才好看，莲花配的就该是美人。”

远岫笑，真的很明媚。

碧落压抑的心情也似乎好上了一点，不过只短短几瞬，便又皱起了眉头。

“七巧续命，要让人受尽折磨而死。此等邪物，不是早已失传制作术法了么？”

摇摇头，又兀自念叨着，

“七巧无解、无解。”

远岫撇撇嘴，默默走到碧落身旁。

“这可怎么办啊？”

水初泪水涟涟。

碧落看了看她头上的大花花，定了定神，向着水初道：

“为今之计，只有去那个地方了。”

水初愣了愣，和远岫一同抬眸：

“你是说——”

“蓬莱。”

碧落点点头，

“你先回鲛族，这等事情自然不能耽搁。我和远岫去蓬莱便好。”

水初勉强收了眼泪，眼下她能做的，也只有赶紧回去，向族里报告情况。

朝暮城。

位于人界边境，毗邻东海，身为人类，可以不知今夕是何年，但不可不知“朝暮云海”。

“朝暮云海”是只在这朝暮城才有的人间绝景。且只在夏季才有。“云水泱泱、苍山茫茫”，形容的便是“朝暮云海”。

登城中极高之处，红日东升，紫气东来。人站于高处，向东极目远眺，东海广阔无垠，如一道天险隔开人魔两界。传说东海凶险无比，若要过此海，须得逢千年大典，海底隧道大开方能通过。现下天下之乱，江生涯只是借助其他通道，破开阻隔，却也并未打通这东海天险之阻。

居于朝暮城中，听得最多的便是这样一个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大地上有这样一对璧人佳侣。他们寻找各种流离的孤魂野鬼，或是助他们了却心愿，转生投胎；或是让他们追随自己，为他们遮风挡雨。不过，单单是这样并不足以令天下人惊奇。真正令举世震惊的是——这二人，其中一位竟是鬼修大能！一位鬼修，竟不以杀生为修炼之道，只去炼制孤魂野鬼，且是让他们自愿跟随，这是何等得稀奇！

然，这对伴侣的另一位，则是一位佛修。佛修与鬼修相伴，邪俢之法尽知，却未曾沾染半分。而鬼修在他的影响下，竟也行善积德。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们二人，一生踏遍山河、历遍城池。最后落脚的地方，便是这朝暮城。

受世人瞩目的伴侣不少见，而这样神奇且恣意的，确属凤毛麟角。

然而，再美的朝霞仍会落幕。他们的恋情，终究还是走向了尽头。

就在那一日，天上忽电闪雷鸣，轰隆不绝。听说还有天兵天将之身形。那位鬼修则在一片鬼气萦绕中升上了朝暮城顶端。人们说，这是他们一世行善，将要飞升上界。而在一片电闪雷鸣中，只有鬼修为上界召去。

鬼修遣散了自己所豢养的所有鬼魂。一时朝暮城鬼气大作。就在那时，她的佛修伴侣释放了他无尽的佛光，一时佛法大义，金光漫天。鬼魂们在佛光中蜷缩、挣扎、嚎叫。

人们说，这是佛修在以鬼魂们为筹码，挽回将要飞升的鬼修。

可鬼修大能的身影逐渐变淡，直至鬼魂们完全消失，那大能仍然没有一丝回头的迹象。

故事的最后，佛修只身一人离开了朝暮城。而消失的佛光中的鬼魂，则以千姿百态印在了朝暮城的云海中。

每当旭日东升、云霞渲染；便可观那云中似有无数姿态，或扭曲、或淡然。每当桑榆落日，夕阳漫天，云海一线；亦可观那云海暮暮，海水波澜，亦似那鬼魂身影弥留。

来这里的人们，多是为了一观那胜景。这般传说，多得是一笑了之的人，但确然相信之人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