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冷,人也愈发疏懒了,大起早的才没起床多久,就又泛起困来。丫头们只当是嘉月心里难过,方妈妈不肯,只待饭后便去请了郎中来诊脉。
屋内暖如晚春,案几一盏白玉麒麟福纹香炉早已熄了香线,悠悠笼着一股幽香。
郎中在腕覆一层绢帕,伸手按在手脉,调息了数息,方拱手回话道:“王妃身子无恙,只是近日忧思过重费了心神,老夫开两剂宁心安神的方子,每日煎水服用,然还是安心修养为佳。”
方妈妈重如墨斗的眉头终于松懈下来,置了谢礼送走了郎中。她缓声道:“姑娘别嫌老婆子烦唠,我也是图个稳妥心安。炉子炖着您的燕窝雪梨呢,我去瞧瞧好了没。”
嘉月连连点头,十分乖巧,方妈妈瞧得面皮一松。她是府里的老人了,也是见识过些后宅私事的,如此为防万无一失罢了。
过不一会,采薇打了帘子进来,低声道:“小姐,苏姨娘那边来人传消息说,她近儿总觉得胃口不佳,整好今日郎中进府,想一并把一把平安脉。”
一听,采萍更是愤懑:“哼,她倒方便!”前两日王爷刚宿在她房里,今儿就要把平安脉了,她藏的什么心,心思昭然若揭!
采苓心细,抬眼细察主子神色,嘉月神色倒平常,只缓缓道:“随她罢。”
诊过脉,嘉月多少觉着心定了些。方妈妈见嘉月饮食不佳,便亲自操持饮食,她善料理一手好汤水,多少进饭也香了些。
又过了半月,临近年底喜事多,门房差人说苏家递过来一张请帖,说是苏家老太太要办生辰宴。苏家终归是王爷外祖母家,终究是不好失了礼数的。
彼时时辰尚早,辰王只是洗漱穿戴好了还没朝,两人在外间儿正厅吃早饭,嘉月将此事说与他听。
辰王闻言,想了想又撂下瓷勺:“朝中尚有些事要处理,只能辛苦你独自去这一趟了。”
朝政为重,嘉月倒是不好再说了,只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辰王碗里。又让库房准备了厚厚一份贺礼。
这日,贺寿之宾客自然是门庭若市络绎不绝,簇簇的轿马挨挨挤挤,一路喧嚣着都排到了街口开外。不论是看在苏家还是辰王爷的面儿,世交故旧,官宦同僚,勋贵权爵且都来了不少。下了马车,苏府的下人们早早穿着簇新的衣裳站在两边引路报名儿。
一时被引着进了二门,路过花园子时,里头正唱着一出吉祥戏文。
进了荣禧堂,门口丫头通传:“辰王妃来了。”
抬步进去,里头已坐满了人,两边列椅女眷依齿序而坐。
众人细细打量一回,只见她头斜插着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穿着一件雨过天青的金线缠枝暗花对襟长袄,肌骨莹润,举止娴雅,通身气派非凡。
一个丰腴夫人满面春风的迎来笑道:“哎哟哟,这是辰哥儿媳妇罢,这模样我瞧着都喜欢!与侄媳妇一比,我家那几个就拿不出手咯!”说罢,拉着嘉月给老太太请过安,同众妯娌厮见过。方叫丫鬟献茶。
话音儿未落,又向嘉月亲亲热热地笑道:“还是称呼我婶婶罢,何必口口声声的二太太,反倒生分了。”
嘉月闻听此言,倒是顺其自然的改口叫了句:“二婶婶。”
苏老太太坐在首,一身紫金双色锦缎对襟褙子颇是华贵,瞧着嘉月落落大方应对着众妯娌的寒暄,眸光微微一闪。
另一身着玫瑰紫的妇人开口道:“侄媳妇这是见外了。咦,我怎瞧着略清减了些?”
嘉月正想回话,忽听首人道。
“这是你三婶婶。”苏老太太开口道,转头对妇人道:“她年纪轻刚过门,家中又没个长辈,府中大大小小的事都靠她操持,哪有不辛苦的。”
“母亲说的是。”三房笑道。
苏老夫人转头对着嘉月笑,“你难得来一趟,也不用多拘束,都是一家子。”
嘉月自是点头着应是,只微笑着听着众妯娌亲戚说话,偶尔苏老夫人长者风范的笑骂她们几句,倒也一室和乐。
过不会儿,外头通传说大房夫人来了,众人笑意一滞。嘉月抬眼望去,只见来人身穿玫瑰紫的灰鼠皮袄,钗环琳琅,额间系一条南珠抹额,端的是珠光宝气。
她前一步,笑意盈盈地对苏老太太道:“我来迟了,还请老太太别怪罪。”
苏老太太看了大儿媳一眼,她虽心下不喜这个儿媳,面少不得笑应:“这早晚才来,客人都等急了,倒是显得咱们家礼数不周了。喏,这是你侄媳妇。”
嘉月闻听此言,适时的起身行礼。大房的脸僵了僵,打量了嘉月两眼,笑着告歉了说些家务人情的话儿,又全程乖巧的和贾母回话。
又说了几句,便开了席。
小丫头捧着才撰鱼贯而入,苏老太太便被大房的亲扶着在正面首坐了,余者皆按齿序坐了,席间热闹自不必多说。
饭后用过一盏茶,瞧着差不多了,便有二门的小厮来进来回话儿,只说马车已经预备妥当。嘉月起身告辞,临走之前,苏老太太又命人将打点好的东西让嘉月带回府去。盛情难却之下,只好又陪着说了几句。
此番一趟,嘉月算明白了。她原还没想这么多,今儿才猛然发现,因苏家根底深厚,再时常与皇室宗亲来往有外戚把朝之嫌疑。况且,皇家有手足之情,更有君臣之分,纵使两家联络有亲,但两家终究不是一家,一笔写不出两个姓来。陛下龙体微恙多虑,内外朝臣各有心思,不得不避嫌一番才是。
待宾主尽散,苏老太太在二房和三房的服侍下回房里歇息。
待老太太在罗汉床坐下,三房在边又拿了个引枕让她靠着,“母亲以为,这容家姑娘如何?”
苏老太太斜倚着,目色沉沉:“都说她年纪轻,没经过事,我瞧着也不然。”
眼见老太太满面沉吟,三房的继续笑道:“俗语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即便是为了苏家,也不该把事情做绝,彻底得罪了才是。”
她也是个有心机、有成算的人。饶是大房的在苏家妯娌当中素来不怎么受欢迎,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非此事关乎阖府的声誉,她是管都不想管。
苏老太太皱了皱眉头,“哼,大房那个蠢货!”
二房的见老太太有些不乐,忙前抚慰她,想了想,又说道:“弟妹此话不无道理。大嫂嫂浅白直率,不知新婚情好,也是有的。若此时贸贸然将女儿送进王府,到时候即伤了两家情分,又失了名声儿,恐怕还要惹得怨怼,何苦来哉?”
大房夫妇蠢蠢欲动,苏老太太心知有所不妥,但为了苏家,难免叫她有些不豫。但今时不同往日……
“这话说的不错。辰儿自小聪慧,岂有不知之理。”
二房和三房的相视一笑,对于聪明人来说,有些话根本不必说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