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武林大会”,以陈绅儿的意外胜利而告终。
其实除了片刻的喜悦,陈绅儿更多的感受,是无边的压力。单单这一夜,陈绅儿的临时营帐便被大大小小数十家江湖门派拜访。
来者目的各不相同,但共同的一点则是来攀关系。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眼中,陈绅儿依旧还是代表着摘星楼。这让陈绅儿心中十分不爽。看着那送来的贺礼,陈绅儿不由一肚子火气,这是她第一次收礼还不开心的时候了。
夜幕降临,翠屏在营帐中伺候陈绅儿洗漱。
“唉!”陈绅儿叹了口气。
“姐姐,今天这大喜的日子,为何长吁短叹?”陈绅儿不明白。
“什么大喜的日子,说得好像是我出嫁一般。”陈绅儿笑着点了下翠屏的额头。而翠屏,则是吐了吐舌头,在陈绅儿面前她就是这样一个乖巧的妹妹。
“我叹气,是因为这些人只认邀月不识绅儿。”
“姐姐的感受,屏儿倒也能体谅几分。你想啊,摘星楼有今天的名望光景,用了多久?最初,楼主她不也是要顶着‘相国府千金’的名头做生意么?世人只认这‘魏丞相’的面子,何人知晓楼主呢?但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了楼主的本事,现在,哪怕丞相大人辞官,这摘星楼的名望和生意岂能有所影响?所以屏儿倒是觉得,姐姐您太心急了。这‘财绅庄’就连屏儿也是今日才从你口中说出来,外人不知,可我们连个庄子都没有,也就是姐姐你有魄力扯这虎皮。等这事儿结束,江湖上的人要来‘拜庄’,我看你去哪里变出一个来。这种情况,您还想着通过今天的‘立威’就让天下人都认可,有些不实际,我们需要时间,屏儿相信姐姐。”翠屏边为陈绅儿梳头,边淡淡道。
仔细想想,翠屏的话,倒是透彻。
“屏儿啊,你说的对,我们也是时候该有个自己的‘家’了。”陈绅儿幽幽道。
“嗯……”
“今天我虽是痛快了,可心里总是不踏实,毕竟我们根基太浅。尤其是今天这些送礼的人,让我觉得,好像离开了摘星楼,我什么都不是,所以才矫情了那么一下。但我对你,对白白有信心,有你们的帮助,我们的‘财绅庄’以后一定不逊色于‘摘星楼’。”陈绅儿转过头,认真道。
“姐姐啊,屏儿就是个小丫头,哪里有你说的那么本事。我们还需要很多很多的人,尤其是能人。”翠屏说出了陈绅儿心中最可望而不可及的问题。
人,万事之基。却又是万事之难。哪里那么好笼络?眼下陈绅儿身边的能人的确不少。可宁宇有着他的复国大计,兀术狼迟早要回草原,陈白白稀里糊涂的去“修了仙”。单亦如更不可能居于人下,给她做伙计。满打满算,也就亲不亲,疏不疏的韶南峰和华清风算是她的狗腿子。这在陈绅儿的心中,是远远不够的。翠屏则是最特别的存在了,是唯一一个让陈绅儿能百分百信任的人,就像魏慧文和萧美华之间,亦姐妹,亦主仆。可扪心自问,无论是陈绅儿和魏慧文相比,还是翠屏同萧美华相比,差距都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大。也许,有了足够的时间,陈绅儿和翠屏成长到一定程度……但陈绅儿知道,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你呀,就知道戳姐姐的心窝子。也不知道出出主意。”陈绅儿撇了撇嘴。
“冤枉啊,姐姐,我以为您早有主意了呢,哪里敢多嘴?”没想到翠屏来了这么一句。陈绅儿不由眼睛一亮。
“嗯?你的意思是说,你有主意?快说来听听。”
“啊?我怕我说不好。”翠屏有点儿不自信。
“说不好嘛,就罚你今晚给‘本大爷’暖被窝咯。”陈绅儿一挑翠屏的下巴,打趣道。
翠屏甜甜一笑,直接钻进了陈绅儿的被窝中。
“姐姐啊,我本以为你今天做了这‘武林盟主’是有计划的。翠屏虽然不懂江湖,可听你们总说,这江湖豪杰,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您现在就相当于已经坐在了这江湖的船头上,怎么还不会‘捞鱼’了呢?可别忘了,这是‘爹’的看家本事,从小不就教给了你。”
陈绅儿听了这话,有点儿被一语点醒梦中人的意思。
是啊,如今她成了这“武林盟主”,虽然没什么称霸江湖的野心,但笼络些可用之人,那有何难?虽然不敢保证她的御人手段有多高明,可也没必要用的人都要求像翠屏这种推心置腹,忠心耿耿不是?只要能做事,她能用得起,就成了。
“哎呦喂,我的宝藏妹妹啊,快,让我瞅瞅,你这身上还有多少秘密?哈哈……”想通了问题,陈绅儿心情大好,顿时开起了翠屏的玩笑,两姐妹在地铺上笑闹着,很晚才睡去。
次日,陈绅儿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让翠屏把宁宇和兀术狼也都从被窝里拽了起来。陈绅儿现在越来越觉得时间紧迫,趁着这两个人还能跟在自己身边,使唤起来那叫一个不客气。
“这一大早的,你要干嘛啊?你平时不都要太阳照P股才起床的嘛?”兀术狼顶着个瞌睡眼吐槽着。陈绅儿瞪了他一眼。
“那你回去睡吧。”
兀术狼顿时精神了几分。
“不睡不睡,每天要是都能这么早看到你,不睡觉都行!”
“切,以后少和那单亦如接触,人都学得油嘴滑舌了。”嘴上这么说,陈绅儿心中还是很甜蜜的,哪个女子不喜欢听好话?
宁宇有点儿看不下去。
“你这么早给我叫来,就是请我来‘喝醋’么?”
陈深儿讪讪的笑了笑。
“不是不是,有正事儿。你们也知道,昨天我可是吹出了个‘财绅庄’来。今天呢,我打算把两门三宗的人都聚一起,还有,不光是他们,江湖上一些其它势力,有头有脸的人,我都要叫来。总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既然要剿灭那‘快活岛’的贼匪,主动权自然要抓在自己手里,所以啊,我还得仰仗你多给我出主意呢。”陈绅儿殷勤的给宁宇递了一碗茶,讨好道。
“哦……”宁宇的心中倒是受用,没多说什么。他岂能不知,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虽然人多势众,可毕竟是出海,茫茫的大海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尤其他还是旱鸭子,偏巧对海战还一窍不通,又猜得到,陈绅儿一定会依仗他来出谋划策,所以昨夜他临时抱佛脚,研究了整夜的海战历史。
“唉唉唉?那我呢?”兀术狼着急了。
“你啊,自然有别的重要事要仰仗你了。这‘财绅庄’的名号都打出来了,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几个人啊。给你些银子,去帮我找些使唤的人手来。”陈绅儿笑道。
“要多少人,什么样的人?”兀术狼兴奋问道。
“你自己看着办,反正别堕了‘财绅庄’的威风就行。”说罢,冲着翠屏使了个眼色,翠屏会意,递给兀术狼一个钱袋子。
“多长时间?”兀术狼接过钱袋子,也没看到底有多少钱,他们胡人对钱的观念很淡。
“额,这个……”陈绅儿转头看了看宁宇。
“出海日期,定在三天以后,天气对航行的影响很大,如今季节,三日内是无法动身的,三日后么……就看天了。”宁宇的功课没有白做。
“好,三天就三天。”言罢,兀术狼从餐桌上抓起个馒头塞到嘴里叼着,转头就出门办事儿了。陈绅儿嘴角抽了抽,还是那副“狼”性子。
“宁宇,你说说吧,这次的行动该如何安排?”陈绅儿有了一种甩手大掌柜的赶脚。
宁宇也不计较,反而很享受这种被陈绅儿信任,倚重的感觉。
“昨日我调查过。这‘快活岛’本名‘罗刹岛’,位置呢,介于琉球岛行省与丧服国群岛之间,面积不算大。岛上土著靠捕鱼为生,顺便也做些‘海盗’勾当。战斗力不强,可毕竟世代靠海为生,对这大海比我们要熟悉太多。而我们这边最擅长航海的,便是同为东海势力的‘翎门’齐玉恒一众了。对了,这次出海的船只,也正是‘翎门’提供。能载两百人的大船一百艘,中小船只差不多三百。所以只要能顺利登陆,剿灭这‘快活岛’问题不大。关键就在于这航行的途中,如何能平安渡过这海峡,和防止敌人逃跑。”宁宇介绍道。果然有他在,陈绅儿要省很多心。
剥了个橘子,递给宁宇,陈绅儿笑道。
“继续说。”
宁宇无奈的一撇嘴,还真吃陈绅儿这一套。
“说实话,我对‘翎门’的人,不是很信任,可也没什么证据,应该算是一种直觉。如果他们真的站在我们一边,事情还好说。可万一……”宁宇拖了个长音。
陈绅儿也能想得到这种“万一”的可怕。饶是宁宇有再好的筹谋,万一这翎门从中搞猫腻,年前的奔流山失利,便是吃了这个亏,所以不得不防。
“所以我建议让翎门的人集中在几艘小船上,航行时候居于其它四家势力的大船编队中间。航行中,他们所有的主张我们都只能参考,而不能采纳,以防生变。”宁宇给出了方案。
“可不可以,将翎门的人打散?分配到其它四家的船上监管起来?”陈绅儿问道。
“不妥。一则,这种监视太明显,很容易引起翎门的反弹,哪怕人家不反,也要被逼反了。二则万一有变,会影响过大。集中在一起,我们便可以‘以势压人’让他们有随时可能被‘围攻’覆灭的危险。这样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人员混杂,我们想动手的时候,还要顾虑其它几家的人,反倒束手束脚。”原来宁宇早做好了这最决绝的打算,万不得已就在海上将翎门的人都灭了。
陈绅儿微微皱眉。
“可是这样,我们在海上的优势岂不是完全没有了,这些熟悉大海的人我们不敢信,弄些旱鸭子航行,不用敌人来偷袭,我都没信心。而且,以翎门目前的态度来看,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太过针对?”陈绅儿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宁宇也点了点头。
“嗯,情报太少,时间有限,我能做的便是将最坏的情况考虑到,并做好预防,至于用不用,你再斟酌。熟悉航海的人,就看兀术狼的‘招人’本事了。但愿这家伙别净招些‘胡人匪气’,只会用肌肉思考的人才好。”这也算把命交给了陈绅儿,让陈绅儿的压力更大。也暗点了一下陈绅儿,关于兀术狼招人的问题,他知道,如果这话他说出来,兀术狼肯定不买账。
陈绅儿怎能听不明白?冲着翠屏点了点头,翠屏会意,转身离去,这是去给兀术狼做交代去了。
“呼……说实话,我第一次做这种决策人,很不适应,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陈绅儿深深呼了口气。
“……绅儿,你可知在与土浑国交战时,我如何将他们的‘象甲兵团’引入埋伏圈的?牺牲了两千人!做梦我都能梦到他们的模样,是靠他们的引诱与死拼,才能拖到后援部队将整个包围圈完成。我知道这种感受,所以,你也不用为难自己,这次的围剿行动,对你来说,到底有没有意义,如果没有,大可顺水推舟,做好我们自己人的退路便是,反正你要的名望足矣。如果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便不要犹豫不决,否则,情况只可能更糟,损失会更大。”宁宇分享了一个他不愿意提及的经验。
“嗯……谢谢你!”陈绅儿下定了决心。这事情其实与陈绅儿的关系并不大,但牵挂着的是魏慧文的心,这便是她不得不做的理由。
商讨完毕,陈绅儿便将各门派的领头人召集了起来,开了首个战前会议,将人员部署,分配交代了下去。
会议上少不了会产生分歧,尤其是翎门的人,对安排万分不满意,但陈绅儿也没惯着他们,一句话,我“财绅庄”出得起船,你们要是不满意,大可以开船返回你们的翎门岛,不过以后中土内,便没有了“一观两门上三宗”这一说了。
这话让齐玉恒虽心生不满,却也不敢违背,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陈绅儿做事如此强势。
三日后,兀术狼招了差不多一百五十人回来,这些人将和陈绅儿共乘一船。经过了翠屏的交代,招到的人,都是沿海渔民或漕帮出身。其中有个人引起了陈绅儿的注意。
这个人年纪二十出头,是个光头,头上刺了一个“仇”字,明显是新刺的,还结着痂,甚至连眉毛都剃了,身材虽不高大,却十分精壮。
“喂,你叫什么名字?”陈绅儿问道。
却见这光头斜眼睨了陈绅儿一眼,没接话。
“你这小子,耳朵聋了么?东家问你话呢。”开口之人,是这群人中临时提拔的一个管事。倒是会表现。
“哼!黄毛丫头,什么东家?不知是哪家高墙内的子弟,闲得蛋疼,出来拿人命开玩笑罢了。”光头嗤笑了一句。
“你这小子,不识抬举,要不是东家,你现在还蹲在大牢里数耗子呢,今天非给你点儿教训不可……”说着,这管事居然扬起了鞭子。
陈绅儿一抬手,阻止了这管事的惩罚。转头看向兀术狼。
“哦,这小子,是我从牢里捞出来的。”
“牢里?犯了什么事儿?”陈绅儿一愣。
“盗窃官家财物。官府的人是这么个说法。”兀术狼耸了耸肩。
陈绅儿一翻白眼,该不是和单亦如一个路子的吧?这种人兀术狼找来干嘛,何况官府里捞人,怕是动了宁宇的关系,费这么大劲,弄出个贼来,什么情况?
果然,宁宇笑了笑。
“这个罪名,官府编排的太‘小家子气’了些。这家伙偷的,可是‘战船’。”
“什么?”陈绅儿一惊。
“没错,这小子本是琉球行省的人,快活岛的人偷袭省城时候,他正出海打渔,回去后得知了消息,就纠集了一帮兄弟,趁夜偷了建邺水师的一艘战船,打算去‘报仇’。水师出动了二十多艘快船愣是没围住这家伙。”兀术狼将这光头的底子给曝了出来。
“那他是怎么被抓住的?”陈绅儿更加好奇。
“这小子不是被抓住的,是第二天自己开船又回来的。”兀术狼笑道。
“为何?”陈绅儿不解。
“因为第三天刮起了台风,小爷抓了一辈子鱼,不想自己去喂鱼。”那光头虽然没正眼看陈绅儿,却也算第一次接了陈绅儿的话。
“那你大可驾船去别的地方避风啊,干嘛回来自投罗网?”陈绅儿问道。
只见那光头看白痴一般的眼神,斜眼睨着陈绅儿,笑道。
“方圆百里的海域,除了官港,没有地方能容纳那么大的战船避风。琉球行省的官港,被快活岛的王八蛋们给烧了。你该总不会让我把这战船开到海贼窝里去?且不论他们敢不敢收这烫手的山芋,那么好的船,小爷还舍不得给那群穷鬼,他们养护不起。”
“哦?这么说,你除了打渔,还‘兼职’着海贼的营生?”陈绅儿笑了笑。
“去,把他从哪弄出来的丢回哪里去吧。这次罪名定清楚点儿,是杀人越货的海贼。”
“放你N的P,小爷最狠那些心狠手辣的海贼了,你才是海贼,你全家都是海贼……”光头跳脚怒骂道。
“啪……”这一巴掌,让小光头原地转了三圈儿,吐出了一颗槽牙来,一边儿脸肿的老高。
“和老娘撒泼耍混,也不去天痕山脉的马贼圈儿里打听打听。敢骂我的人可以有,但敢辱及我家人的,老娘不介意亲自挖个坑把你埋了。”言罢,陈绅儿居然真的找了把铲子,在海滩上挖起了坑来。见陈绅儿发怒了,旁人也不敢管啊。
这光头再看陈绅儿的眼神,有些发懵,怎么穿得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比他这从小没爹没娘的野孩子都要野。
陈绅儿挖好了坑,不善的看着那新提升的管事,那管事也没想到这东家如此霸道,吞了口口水,还是命人将光头丢进了坑里。陈绅儿也没食言,亲手一铲一铲的开始往坑里填土。
“东家饶命,东家饶命啊!小光绝非有意辱骂东家的。他是孤儿,从小没有个教养,请东家开恩啊。”不料这群人中,突然有十几个人跪地讨饶,看样子是同他一起盗战船的一票兄弟了。
“是啊,他相依为命的姐姐,就是被快活岛的畜生们给祸害死了,请东家可怜可怜他,饶他一命吧。”
陈绅儿手下一顿,扫了一眼众人,继续填土。
眼瞅着整个人就剩下颗光头露在外面了,憋得脸色发青,可这小光倒是硬气的很,死死咬着嘴唇,也没讨饶。
陈绅儿蹲下了身子,盯着小光,突然笑了笑。
“听得出来,你对这大海了解的很,也爱船,难得的是有几分骨气。现在呢,离涨潮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哝,我的营帐在那边。如果淹死前,想通了,懂得怎么和我说话了,就叫我。这里的船和人,都归我管。那‘快活岛’我是要去灭了他们的。从你的不屑中,我听出来了,我的人和船有问题,而你能解决。但你不知道的是,这些船,本姑娘不在乎。可我在乎的是,这三万条命,还有惨死在快活岛杂碎们手里的那些亡魂的哭声。”言罢,陈绅儿摆了摆手,让众人散去,自己也转身返回了营帐。
黄昏时分,还在营帐里补觉的陈绅儿,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光着脚冲出了营帐,向小光跑去,因为她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小光的叫声。
“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