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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的身形有些纤弱。

他有一头柔顺的黑发,其上反射着紫罗兰色的光泽,松弛地在肩上束成一小股,面容清秀得简直像个女孩。

除此之外,那白皙的皮肤,精致的鼻尖,还有自然红润的嘴唇,一切都显得有些过于完美,完美得不像是能存在于这个世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秀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眸里也没有什么光泽,导致整个人难以避免地显得有几分阴暗。

啊,这就是那个迟到的学徒,坐在我后面的人。

过了那么一会儿,瑞才反应过来。

男孩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教室,从讲台正前方经过,但哈里斯却像是丝毫不在意他迟到似的,自顾自地讲起了课程内容的开头。

瑞觉得这有些奇怪。

尽管威尔莫特·哈里斯的表现完全是不作为的冷淡教师,但再怎么他也不该完全无视一个迟到这么久的学徒,更何况这个学徒还一点表示歉意的意图都没有。

其他学徒的反应比哈里斯还要奇怪。

他们的视线完全未曾在这个男孩的身上停留,哪怕一个瞬间。

再联想到自己进入教室时受到的“热烈欢迎”,这让瑞觉得诡异极了。

越是观察,她就越觉得疑惑。

那些学徒……他们即使看向那个男孩所在的方向,也竟然像是直接穿过了空气一样,自如漠然。

这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不知为何,瑞感到一阵寒气自心底泛起。

黑发的男孩正在穿过过道。有些学徒翻开了自己的课本正在阅读,有些学徒隔着过道小声地聊着天。没有人和这个男孩说话,也没有人伸出脚去绊他。

简直就像是……

瑞眼看着他一路走到自己附近,然后走向自己的后方。经过她的课桌时,男孩的长袍似乎刮到了她的铅笔。

铅笔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男孩蹲下身去,捡起铅笔,放到她课桌的原位处。

“啊,谢谢你。”

瑞低头去向他道谢。

黑发男孩不看她,也不停留,走到她身后的座位坐下。

好奇怪的人啊。

好奇怪的现象啊。

瑞无法克制自己脑海内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地浮现,又一个接着一个沉没。

这时,她看见坐在前桌的尤娜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问道:“那个……你、你在和我说话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小,就像是怕被其他学徒注意到一样。

瑞一愣,立刻回答:“不,我没……”

“那、那你,”尤娜仍旧望着她,神情困惑,“是在和谁说话……?”

一阵彻骨的冰凉,伴随着麻意,瞬间涌上了瑞的后背。

“你说什么?”

她盯着尤娜的眼睛问道。

“那个,你刚才是有说话吗?我没有听清……”尤娜怯怯地说。

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缓慢地说道:“我刚才铅笔掉在地上了。”

尤娜微微睁大了眼睛。

“没有……吧?我没有听到……”

瑞感到头脑一阵眩晕。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心绪,注视着尤娜的眼睛,再次问道:

“你看看这个教室里,还有空座吗?”

尤娜怯怯地摇头:

“没、没有,如果你说的是你现在坐的这个的话……现在也不是空座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归于沉默。

瑞感到全身的肌肉一阵接着一阵的僵硬,逐渐地,身体竟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打寒颤的冲动。

她丝毫不敢回头,不敢去看自己身后是否有空座,不敢去看自己身后是否有人。

理智构筑的堡垒,缓缓地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个男孩……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

……

上午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

瑞背靠大树坐在林地间,吹着风儿啃着面包。

失策了。

学院中午没有马车通行,光靠双脚她显然来不及赶回城里一趟,只能就着原本当早饭的黑麦面包,把午餐也解决了。

真惨。

想到自己这一上午的种种经历,瑞只想唉声叹气。

她这是跑到森林里来了,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想要越过树冠看见学院建筑的尖顶是不可能的事。

中午其他学徒大多都是在教室或者草地上度过,但她不想在午休时间里看见这些惹人心烦的人和事,索性跑得远了些。

这深处的森林除了她估计没人敢来,最近偶尔能听到一些传闻,说南面森林里死伤了些护卫队的士兵,不知道是什么魔物干的。

然而瑞清楚传闻的不可靠性,并且她胆子向来很大。

午间时分,地面上开始出现浅淡的阳光。透明的日光穿过叶缝,在林地上形成无数光斑。

望着这些随风微微晃动的光斑,瑞隐隐约约地开始犯困。

上午是两大节课,中间只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一堂课用来讲了一些历史故事,一堂课用来讲解符阵与秘法之间的具体对应关系。

历史倒无所谓,瑞早已在贫民窟的书铺蹭过。至于那些对应关系……缺乏基础的她听得有些头疼,索性自己看起了课本初期的内容,全然不理会哈里斯机械平乏的声音。

阅读之间,时间倒是飞速地流逝。

瑞从背包里取出那本厚重的、压得她腰酸背痛的课本,放在腿上摊开,重新回顾起上课时看过的内容。

所有的法阵,都是以一个圆作为基础。

圆是起始,是终末,是循环。

圆象征着通道,在施法者和神圣空间之间构筑起联系,将七神的力量引入到凡世之中。同时,高位存在也借助通道来赋予施法者神圣的权力,从魔力的洪流中保护施法者。

这个世界的神,好靠谱啊!瑞不由得再一次感叹。

不过,在她的想象中,秘法使用者与七神之间构建的联系恐怕并非直接的。

那应当更类似于一个自动响应机制,按一定的标准从充斥时空的无数呼唤声中筛选出资格者,否则做神也太忙了。

一个法阵的构成非常复杂,不仅要有绘制标准的阵型,还要包括魔力要素的符号、以古语写就的神名等等。此外,法阵还需要依靠正确的术语来进行驱动。通常构成越简单的法阵,需要的术语也越短小,而越是复杂的法阵,需要的术语也越是冗长。

要令法阵有效的条件十分严苛,一些细微的线条偏移,就可能导致失败或者变成更恐怖的结果。术语也是同样,绝不准许任何一个音节的发声谬误,否则就可能“招来某些扭曲异常的事物”。

一言以蔽之,就是——非常危险。

瑞心惊胆战地翻着课本。

她只稍稍看了一眼课本附录里列举的几个常见术语,就觉得脑袋发晕。

她已经预感到将来学习古黑珀莱语时,自己将会有多么的痛苦。

比起精准的图案和复杂的文字,更可怕的是发动秘法所需的消耗。

符阵的使用者通常都是因为自身缺乏魔力,才需要借助符阵来发动秘法的力量。那么这些魔力是从哪里来的呢?

答案是,魔力已经提前被刻进符阵之中。

制作符阵需要消耗魔性材料来代替流动的魔力,可能是珍稀罕见的植物,可能是魔兽的身体组织,也可能是成分奇特的矿石。

这个对应系统的复杂程度难以想象是一方面,魔性材料的获取难度又是另一方面。低级的法阵不需要消耗特别的魔性材料,但部分高级法阵需要的魔性材料,其高昂的价值不需多论,还有些甚至已经在大陆绝迹。

是钱啊!

本质上消耗的是钱啊!

瑞不由得在心底哀嚎。

她算是发现了,适合学这门技术的要么是强大到能凭借自身武力在大陆上搜罗材料的强者,要么是人菜但钱特别多的富豪。

而她……不配!

在深感肉痛之余,瑞又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秘法师的可怕。

符阵依靠的是材料提供的魔力,秘法师却是直接动用自身的魔力,以平凡的肉体去支配原本独属于神的权能。

横亘在普通人和秘法师之间的,到底是怎样一种力量差异?

还有禁术士……

课本对禁术士讳莫如深,因此瑞对于禁术的危险性还是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传说他们将自身献祭给深渊,换取黑暗的力量。

瑞合上了课本,心头不由得有些沉重。

强大的力量从来都不是无偿的,有些代价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只是不知道何时会让人支付罢了。

深渊里究竟有什么呢?

在瑞看来,答案很明显。

那就是被称为“魔鬼”,或者说是“恶魔”的某种存在。

恶魔啊……

瑞躺在树荫下,漫漫地想着,忽然想到了一个画面。

她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上午其实还有一点插曲。

尽管沐浴着阳光,但瑞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脊背一阵发凉。

……那个男孩。

一开始她以为这也是班上恶作剧的某种形式,但解释不通,这种恶作剧达不到任何效果。

但是她也无法信任尤娜,这个女孩实在是太容易动摇。她想要通过自己的方式,进一步地确认,那个男孩是否真的存在。

她决定趁着课间的十分钟,和那个男孩搭话。

至于在其他学徒眼里看起来这情景会是怎样,她全然不在乎,反正她暂时也不打算和他们处好关系。

于是,第一节课的末尾,她深呼吸几次,做好心理准备,然后一听到下课,就猛地回头朝后座望去。

就是这一望,差点让她失去意识。

她直接对上了一双阴暗幽深的眼睛。

男孩的脸庞近在咫尺,只差一截就能撞上去。那张素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温度,就像是凝固的雕塑。

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瑞,丝毫不转动,简直就像是一直在等待着她回头一样。

那双眼睛是那样的晦暗,如同无星之夜的深潭,映照不出任何东西,也同样映照不出瑞的影子。

瑞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活人的气息,有的只是……无尽的冰冷。

在这样的情境下,再好看的脸,也只会让人尖叫出声。

瑞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控制着面部的表情,漠然地放空目光,然后像没事一样缓慢地回过了头。

她表现得就像是看不见男孩的其他学徒一样。

回过头后,她压抑住沉重的呼吸声,心脏在胸腔内疯狂地跳动。

恐惧。

她在一瞬间只感受到了恐惧。

她想象着在自己的身后,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男孩仍然像刚才那样盯着自己,一直盯着自己,等待着自己再度转过身去。

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遭遇这么诡异的事物,诡异得令人几乎失去理智。

无论那个男孩究竟是什么东西,她都不想再知道了。

……之后,一直到第二节课下课,瑞都没有再敢回头瞥上一眼。

直到学徒们开始散去,她才鼓足勇气,缓慢地转过身去,却发现自己的身后……竟然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那个男孩,也没有桌椅,更没有桌椅上的书本纸张。

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其他学徒自如地来去,做着自己的事情,对她这边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幽灵。幻觉。我中邪了。

一瞬间各种各样的想法在瑞的脑子里层出不穷,令她感到混乱崩溃。

总而言之,她算是逃跑似的从那间教室离开了,并且不断地祈祷再也不要让她看到那个男孩。她一个弱鸡,应付不了这么大的事情。

编写秘法教材的专家显然从未考虑过要先激发学习者的兴趣再循循善诱,很快瑞就感到昏昏欲睡。

她索性合上厚重的课本,从背包中抽出一本冒险小说看了起来。

市面上的流通的冒险小说基本上讲述的都是年轻的开拓者在神迹大陆上征伐的故事——考虑到开拓者们大多都粗鲁莽撞且不修边幅,大多数小说主人公的形象无疑有过度美化之嫌。

真正的开拓者都对这类小说嗤之以鼻,但据说在旧大陆贵族女性中非常流行。

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性会对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刺激生活产生兴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瑞认为,要真有一天把活的开拓者摆在她们家里,那绝对就是另一种态度了,说不定会一边尖叫着“肮脏的贼”一边命令家仆把人轰出去。

这……大概就是纸片人和真人的区别?

瑞一边读着小说,一边在小说剧情的基础上发散思维:

冒险故事里,主人公总是能交到莫名其妙的好运气,比方说掉下悬崖结果在山洞里挖到珍稀矿石,随手拔了一把路边野草却发现是高级魔药的核心成分……等等等等。

那如果我也是冒险故事的主人公,是不是也能这么幸运啊?

瑞一边幻想着自己从别人的花园里挖出金条的画面,一边觉得好笑而不停摇头。

然而,她的视线又不禁随着想法的萌生而扫过周围的林地。

扫着扫着,她突然一愣。

她扔下冒险小说,重新举起课本,哗啦啦地翻动起来。

翻到某一页,她端详着书页,又抬头望一眼远处的林地。

又低头看一眼书,然后又抬头望一眼。

她的眼角抽动起来。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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