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左翊起了个大早。
是真的早。外头天还是黑沉沉的,无风,却也冷得刺骨。
“主子,您起这么早要作甚去?”随风打着哈欠,尚还有些睡眼惺忪。
“上朝。”左翊言简意赅,“赶紧地着人打水,伺候爷梳洗。”
这下,随风的瞌睡都被左翊的那话惊走了。
上朝?
他没听错吧?!
打七年前主子装病,被陛下免去早朝后,这七年来,何曾有再上过早朝?
主子莫不是脑子糊涂了吧?
随风怀疑。
不光是随风,在左翊准时到达大殿外,与一众朝官们一起时,那些朝官都懵了下,以为是眼花了。
自然更别提入殿后,仁贤帝瞅见左翊那惊异的神色。
左翊眼观鼻鼻观心,表现得格外从容淡定,一整场早朝,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位子上,不发表言论,也不破坏秩序。
一直到讨论完政事,要下朝了,也不见他动一下。
仁贤帝疑惑,“翊王可有事上述?”
左翊抬起脸,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摇头又点头,是何意?”仁贤帝继而问道。
“儿臣有些私事要与父皇商议。”
私事啊!
下了朝,仁贤帝招呼左翊跟上,一起去了后殿。
喝上一杯已备好的茶水,仁贤帝颇和气问道,“老五有何私事?”
难得左翊有私事寻上他,仁贤帝表示,他是很高兴也很愿意的。
“父皇,儿子想成婚了。”左翊也是直接,毫不掩饰,便将目的道出。
成婚?
仁贤帝乍听以为是自己听差了,旋即见左翊肯定认真的神色,登时兴起。
“成婚好,成婚好啊!”仁贤帝放下茶盏,高兴地放声大笑。
这个儿子,可都有二十又五了,在众儿子中,那可是顶晚的了。
哦,还有个老六,也就与老五相差一岁,到如今也还是光棍一节。
为了这两个的亲事,他可是愁坏了。
可偏偏,老五有极怪异之病,他也不好牵线。再加上老五不同意,这一年一年便就晃过去了。
而老六,倒是指了几门婚事,可说也怪,好好地姑娘家,一指给他,不等成亲,要么病死,要么病入膏肓,或者莫名就出了意外。
好在老六似乎对她们也不曾上心。
不过最后老六便摊上了个克妻的名声,如今也是个光棍一节。
想到这些,仁贤帝便忍不住叹气。
他这两个儿子的亲事,都不容易啊!
好在,如今老五有看上的了,并且与他求旨,也算是一桩好事啊!
说不定过些日子,老六也有好消息来也不一定。
仁贤帝收回飘远的思绪,“好,父皇给你们下旨,不知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啊?”
“回父皇,就是与儿颇有缘分,七年前一道回京,”左翊跪着,端正道,“文国公的二女,文花椒。”
“谁?”仁贤帝大惊失色。
听着前半句,他还是高兴的,可听说是文正阳的闺女,惊了。
“文花椒。”
“文国公的女儿,排行老二?”仁贤帝再次确定。
左翊点头,“没错,父皇。”
然后,先乐呵呵的仁贤帝纠结了。
这看上谁不好,看上那文正阳的女儿?
“就是那个,很得文公宠爱,最受宠的那个花椒?”仁贤帝不死心,又问一遍。
然后……
“这,老五啊,你瞧上谁不好,怎么就偏偏是她?”仁贤帝站起身,满殿晃。
有些急。
“父皇,为何不能是她?”这会轮到左翊急了。
怎么会是这样的发展,不对啊!他父皇听了不应该是立刻下旨么?
“文公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真犯是脾气来,拧巴得狠。”仁贤帝也是无奈,他一当皇帝的,害怕臣子,说出去有些怪丢人的。
可是……
仁贤帝打算与左翊好好说说,“你说你岁数,比起文公他闺女,那相差不是一丁半点,那又是深受宠爱的,文公如何会同意?”
“老五,朕瞧着,你还是换个吧!”
仁贤帝越想越觉得没希望。
“可是父皇,椒椒与我是两情相悦,我们是立下海誓山盟的。”左翊皱紧眉,沉声开口,“只是文公死活不乐意,儿子这才回来求父皇。”
仁贤帝撩起眼皮,“当真?”
“儿子所言,绝无半句虚言。”左翊一口坚定,“况且我求父皇之事,椒椒也是知道的。”
说着,左翊有些心虚,暗自安慰:我求父皇下旨,以前与椒椒提过好几次,虽说没同意,不过也算是知道的,是吧!
仁贤帝紧紧眉,捻这胡须,几分思索。
若是如此,他下旨,倒也是做了件善事。
“而且父皇,在川南时了尘大师曾与儿子批示过,椒椒乃是儿子的贵人,可解儿子命中灾祸。”
左翊看着仁贤帝,满脸认真,满眼赤诚。
闻此,仁贤帝不再犹豫,快步走到红木雕飞龙驾云样龙案后,迅速下笔,最后盖上印章。
就冲了尘所披示之言,他也得促成这桩亲事。
至于说文正阳……
仁贤帝清清嗓,发脾气就发脾气吧。顶多他多几天表示。
瞧着圣旨落成,左翊喜上眉梢,这下可定了!
再一想到文正阳收到这圣旨后,可能会有的神色,左翊表示,好激动。
这会,文正阳且不知有此事,正在书房内,面色阴沉地听着汇报。
“所以,一整夜,你们都没有审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文正阳沉着声,万分不悦。
石墨陈三跪在地上,无话可对。
他们审了那么久,各种手段都用上了,然那人却愣是没说半个字。
他们也是怎么都没想到,那嘴竟然这般硬。甚至,都有些怀疑,莫不是敌国奸细?
若不,如何能做到这般?
“主子,他嘴贼硬,愣不松半分。”陈三如实道,倒不是为自己找理由,“属下觉得,得想法子,从其他方面查。”
“嗯,陈三这话我赞同。”花椒从外头进来,接过话口道。
“椒椒你怎地开了?”文正阳看看天色,“怎么不多睡会?”
跪在地上的陈三抽抽嘴角,对于文正阳说出的话,无语却也是意料之中。
也是,冲着主子那份宠劲儿,怎会责骂?关心没睡够才是常态么!
陈三半低垂着脸,思绪飘飞。
“反正睡不着,又听阿谷说无甚进展,我便过来了。”花椒解释。
文正阳点点,而即示意石墨陈三两人起来。
“亲爹,既然审不出,那便查吧。”花椒坐下,道,“先从府里仆从查起。”
“瞧他那般熟悉府内,想必应该是府中之人罢。”花椒接着说道,“不然,依咱府里的护卫布置,外人不是可那么容易能进来的。”
说到这个,花椒便忍不住想到左翊。打她回府后,这么多年,也就才进来得两回。
左翊的身手,花椒了解,可就是如此,也就才两回。
当然,其中自有府内护卫对左翊的超高警惕,严防死守,但由此也可见要想进文国公府,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既然如此,那可能便是一直在府内呢?
花椒越如此想,越觉得没错。
文正阳显然也想到了这,而后道,“你们这就去查,照名册点人。”
石墨陈三领命而去,花椒与文正阳便下起棋来。
“啧啧,椒椒啊,你这棋艺,着实无甚长进啊!”文正阳在再次赢过花椒后,摇起头来。
花椒白了眼文正阳,“我没这方面的天赋,这又强求不得。要不,要去院子里比划几招?”
文正阳,“……”
“大姑娘家家的,成日里上蹿下跳,打打杀杀,成何体统!”文正阳睨了眼花椒,“眼瞅着就该说亲了,半点姑娘家的规矩都没。”
“亲爹,你这么早就要将我嫁出去?”花椒抬高眉,问道,“那你有看好的人家?”
这个……
文正阳拧起眉头,不期然想到左翊,昨儿还与他要求娶花椒呢!
不行,昨儿才及笄,找什么人家,再过几年也不晚。
自然,这想法文正阳是不会与花椒说的。
“姑娘家的,说起亲事,半点不知羞!”文正阳瞪一眼花椒,不满道。
这回轮到花椒无言。
“这有甚好害羞的?况且,你闺女我是那种动不动都羞答答的小女儿么?”花椒白一眼文正阳。
这话说得,挺正确的。
文正阳深叹口气,好吧,他闺女的本性便如此,罢罢。
“这盘你好好下,下完咱出去比划几招。”文正阳道。
待两人下完一盘,到院中准备动手时,石墨来了。
这时机挑的。
文正阳很满意。
“主子,二姑娘,查到了。”石墨走近,道,“是府里的匠人。日常活比较杂,主要是做小花园花草照看。属下带陶管事和几位匠人去认了,确实是他。”
“名苟念和,众人多唤他狗子。已入府有十三年。”
十三年,那是府里的老人了。
“日常里不大讲话,与府里人就是和点头交,到做事倒仔细。瞧着面冷,但有求上他帮忙的,他多是都应。因此人缘确实不错。”
石墨将已查到的细细道来,“至于其他,还要等等,陈三阿谷他们已经去问了。”
花椒拧起眉,而道,“石大哥,你再仔细查下,我凡出事过的前后几日,他的行踪。”
听此,石墨一愣,二姑娘这是怀疑他下黑手?
文正阳亦是一番沉思,若是真是他,那缘由呢?
总不会又是与他有仇的吧?
石墨领命下去,花椒与文正阳父母俩尽兴地比划了一番,小半个时辰才消停。
见石墨他们再没来禀报,花椒便先回百草屋。
“亲爹,出消息了记得通知我声。”走前,花椒尚不忘提醒。
百草屋,正忙活着。
是老太医来了,正与何谨把脉。
果如其所言,一整夜过去,药效过去,何谨恢复不少。
只是着实折腾了一番,人显得苍白无力,精神不佳。
而见着花椒进来,何谨本苍白的脸登时泛起红晕。
太丢人!
他虽半迷半醒,但那些事,他还记得。想到自己竟对小姨子起心思,便一股子懊丧耻辱。
虽然,那完全是因为药力之故。
然,花椒能那般坚定清明,反观他所为,两相比较,何谨更觉丢人。
“姐夫醒了?感觉如何?还好吧?”花椒丝毫不知何谨那般复杂的心绪,而问道。
何谨忙站起,“谢二妹妹关心,都已好了。”
“姐夫你坐着便是,自家人,不用这般客气。”花椒摆摆手,“你好了就好,不然大姐可得操心。”
何谨愧疚一笑。
“小丫头倒是恢复得快,瞧这精神,来,坐下,老夫与你把个脉。”见他们寒暄完,老太医便开口道。
半刻钟后,花椒撑着脑袋,问道,“老爷子,我这脉相可好?”
“好好,壮得跟头牛呢!”老太医笑道,“你这体质,着实是少见。老夫我从医数十载,当真还不层见过你这般的!”
“那是老爷子你诊得人少呢!偌大的京都,能经老爷子你手的,数来数去,不过就这么些,从医时间虽长,然接手之人算不得多呢!”花椒随口就道。
老太医听花椒一番话,怔怔看着花椒,半晌不言语。
“椒椒,怎么说话的。”文云婧以为老太医动了气,假斥一声,而又道,“老太医别与她一般见识,她就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
不过脑子的花椒,“……”
“小丫头说得对啊!”老太医猛站起,一脸怅然复杂的神色,“不错不错,说得不错。”
言罢,招呼童子拿起医箱,而往外去,“小丫头那药不用再吃,老头子先走了,不用送!”
一众,“……”
“你个丫头,这么大了,说话也不知先过过脑子,什么都敢说!”文云婧点一下花椒脑袋,“可别把老太医气着了。”
花椒,“……”很冤枉有没有?
“大姑娘,老太医咋会气,他亲口说的我家姑娘话说得没错呢!”碧喜辩驳道。
文云婧,“……”
芙蕖院,荷姨娘歪在东阁间的小炕上,面色有些晦暗。
“主子,听说昨晚扶风堂那闹了整夜,说那阿铛招了。”金妈妈进屋,压着声道。
荷姨娘一愣,片息便道,“招便招了,与我们何干?”
“昨儿那马三死了。”金妈妈看一眼荷姨娘,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