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说不悦地:“小孩子家的,你也跟三叔玩起了激将法。你哪里知道,我跟各个山头上的强人有交情,交友广泛,这可能正是让野利公和张中原忌恨的地方。
现在想来,去年虎豹山和红土沟之间火拼,野利公还让我出面调停,我竟然给调停好了。
当时就想,这是多大的面子!但现在一想,这不更让野利公怕我,让张中原恨我吗?”
刘和说:“这几个月来,咱们家很少有客人来,是三叔您让人劝退了吗?”
刘长风缓缓地抚摸着大背头,双目紧闭,沉默不语。
三叔是一个特别好客、特别健谈的人。
一年来,刘和对三叔刘长风的人格魅力,着实领教得五体投地。
不论寒暑,哪怕是下雨下雪,都有人来到三叔家里。
有扛着鹿来的,有抱着酒来的,有三个两个骑着驴子来的,有独身一人顶着伞来的。
有天不亮就敲门的,有半夜三更唱着来的。
有带刀来的豪客,也有笑嘻嘻的后生。
有河州的,凉州的,俞龙珂部落的,还有唃厮啰甚至是西夏兴庆府来的……
归义庄说出去是一个招牌,但刘长风兄弟的名号,比归义庄更有影响力。
刘牧风名声在外,凭借的是一张冷脸和一把重刀。
刘长风凭借的是人格魅力,完全是天赋的人格魅力。
不管是谁,哪怕是小偷,西夏浪人,三叔都是来者不拒,而且谈得都很投机。
把酒言欢,彻夜长谈,一盏大灯一直亮到天明。
刘和最喜欢听三叔与客人们聊天,刘云也喜欢。
但孩子就是瞌睡多,总是在夜深以后不知不觉地睡着,却又被三叔的大笑声惊醒。
不知从何时起,三叔家里没有客人来了。
这种情况,刘和也意识到了,但没有刻意去思考。
现在,三叔这么说起来,原来其中有着事关身家性命和刘家寨兴亡的大干系。
这跟《三国演义》中刘备在后院种菜是同一个韬略,用伏低做小的身段,来求得安稳和生存。
“三叔,您近来拉胡琴,都是一些忧伤之音。
人只要违反本性,总是会非常难受。
您本来是一个好客好交游的人,这么一段时间来,您压抑自己,胡琴再没有快乐过。何况,您心里还牵挂着归义庄的前途命运呢。”刘和关切地说。
三叔看着刘和,不禁有些动情:“我刚给刘小福夸了口,说我对你们弟兄四个都很了解。现在看来,我对你还要刮目相看。
你倒是说说,盗马的后遗症,还有归义庄的未来,你有什么破解的办法?”
刘和听着三叔夸自己,心里好一阵子激动。平复下来后,他说:
“第一,我建议您还是广交朋友。这样,您的力量会让野利公保持忌惮。否则,弄到后来,咱们跟各个山头疏远了,自身力量就会更加衰弱。
第二,野利公那边,咱们需要投诚。咱们要在野利公身边有人,就当是人质吧,到底要让他放心。我二叔顶天立地,待在野利公身边,更像是个刺客。
第三,咱们要用利益纽带,把三山四寨箍牢,让彼此无法分开。把利益的成果,给野利公输送一些,让他在西夏梁太后面前有政绩,不致于给咱们寻晦气。”
三叔想了想,说:“你说的很好,亏你能想得这么透彻。归义庄的团结最重要。再说一说,怎么个利益纽带?具体怎么做?”
刘和不假思索地说:“建集团化公司。”
“你说啥?没听过。”三叔目瞪口呆地说。
“就是做生意。
会州西通河西走廊,北连西夏兴庆府,向南到唃厮啰吐蕃,向东经俞龙珂吐蕃可达大宋关中地带。
从军事、政治上看,我们是不尴不尬,但从生意场出发,会州府占尽天时地利,可以成为一个良好的集市。”刘和说。
看着三叔还在犹豫,刘和接着说:“听爷爷说,咱们归义军在敦煌的时候,一直在利用河西走廊的通道优势做生意,咱们的客户都在天山外面。这六十年来,为了争取东归,咱们把本业本行荒下了。”
三叔眼含着怀疑,说:“你这是让归义庄放弃道义,眼睛只盯着钱看?”
刘和担心触怒了三叔,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没有钱财,人心离散,归义庄一天都立不住。何况,这还是个乱世。”
三叔又拿起了梳子,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说:“做生意,做生意。咱们归义庄,只有张王爷知道归义军是怎么做生意的。
你爷爷东归的时候也就十来岁,跟着张王爷一路向东逃跑,他都不知道。”
刘和说:“只要您一句话,刘家寨就能逐步成为一个集团化公司。只有咱们归义庄成为一群生意人,西夏和大宋才不会把咱们当成一个政治团体,咱们的发展才具有无限可能。”
“那是要放弃武装?”三叔感兴趣了,越问越深入。
“不。用生意利润强化武装力量,用武装力量维护商业。像粟特人那样追逐利润,像强汉、盛唐一样捍卫自身利益。总有一天,整个河西走廊还是我们归义军的。”刘和慷慨激昂地说。
“太好了。说到我的心坎里了。”三叔拍着大巴掌说,“只要能复兴归义军,也就对得起张议潮将军的在天之灵了。”
“到那个时候,我们再跟大宋朝谈归义军回归的事,腰杆岂不是很直。”
“大宋朝?不必说他了。我们是蛮夷,中原王朝只会拿我们当猴耍。”三叔的神色顿时黯然。
一阵紧急的马蹄声响起,三叔立刻坐直了身子。
一个庄客跑进来,说:“少寨主,会州府的皇甫少功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