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皇甫少功,刘长风的脸上冒出了笑容,显得开心极了。
“三叔,您真的需要几个护院。这样不安全。”刘和说。
三叔哪里顾得上跟刘和搭话,抬手一抹大背头,人没有出门,就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快步走到门口,掀开帘子,朗声说道:“皇甫小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刘和随着三叔,快步闪到门外,双手掀开帘子,迎接客人。
这是舞哥、云哥一贯的做派,也是刘家的家教。
“听说大哥家里最近封门,我来瞧瞧是怎么回事?”皇甫少功笑嘻嘻地环视着周围,说。
皇甫少功是个络腮胡汉子,脸上的肌肉很结实,两个膀子也很结实。
“对啊。最近我在闭门思过,思考我为什么不能给小弟酿出最烈最辣的酒。”三叔把皇甫少功请进了门。
刘和连忙给皇甫少功倒茶水。趁着这样的机会,他就有可能留在屋子里,而不是被打发出去玩。
皇甫少功一进门,就踢掉靴子上了炕,盘腿坐在炕上,笑着啦着刘长风的手,说:“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这杜门谢客,可不是你的作风啊?”
三叔也坐在炕上。两个人对着一个小桌。
三娘把酒肉一样样地摆上来,皇甫少功一声声大嫂地叫着,举着羊腿,跟刘长风碰一碗,两个人一碗一碗地喝起来。
三叔说:“兄弟你在野利公手下,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为兄我为什么闭门谢客,兄弟你是知道原因的?”
皇甫少功把一碗酒喝干,掏出匕首,切一块羊肉,说:“小弟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三叔琢磨着皇甫少功的神色,给皇甫少功倒上了酒,没有说话。
“西夏啊,现在在河西走廊的战事很吃紧。凉州梁氏、瓜州龙家、甘州回鹘,还有吐蕃,都让西夏很难消化。
原本打下来的城池,在李元昊死后,都在反叛。大哥一直担心野利公这边有动作,我看也不会的。
会州、兰州,都是稳字当先。大宋朝不知道西夏人的软肋,如果知道西夏在河西走廊这么吃紧,就应该在环州、庆州一带有大动作的。”
三叔本来庄重的脸上,现在舒展了,眉眼之间都是笑,说:“我和小弟自幼相识,一直都是异性兄弟,难为你告诉我这么个好消息。这归义庄迟早是西夏人的肉,现在是噙在嘴里没有往下咬,半死不活的最让人忧心。可真正把人愁倒了。”
皇甫少功说:“大哥你放心。我皇甫少功家族往上数一百年,也是大唐的战将,往上数八百年,还是大汉的边将。到我这一代,落草当了一回山贼,时也命也。现在又混在会州府当个都头,也就是个混字诀。打心眼里,我敬佩归义庄的,我也知道自己的根在那里。”
三叔笑了笑,跟皇甫少功干了一杯,看着刘和,说:“老弟,喝酒不能没有弦乐。我这娃也会拉胡琴。刘和,给你皇甫叔叔拉一曲。”
刘和正饶有兴致地听着皇甫少功说话,也在结合自己对这一段历史的了解做思考,突然听到三叔点名要自己拉胡琴,便也不客气,说了一声献丑,从墙上取下胡琴来。
“就拉《赛马》”三叔说。
“《赛马》?没听过这曲子。”皇甫少功说,“会州府的小红楼上,也没人会唱这曲儿。”
小红楼,是会州府的头等烟花地,也是皇甫少功常去调节心情、强身健体的地方。
因为是豪客,所以不忌讳艳情。
“听说是吐蕃的曲子。”三叔笑着说,“听了很上头。你可别跳。”
刘和左手抚琴,右手挥弦,才刚成调子,皇甫少功就放下酒碗,脸上的神色很是得意。
刘和见了,知道皇甫少功已经上头,便自己闭上眼睛,把自己想象成一匹奔马,踢开牢笼,站在迥无人烟的大草原上一声嘶鸣,向着地平线上驰骋,冲入到万马奔腾的大阵营中,你追我赶,只是一个亢奋。
“稳住,小弟,你稳住。”只听三叔喊起来。
刘和睁开眼,只见皇甫少功拉开了类似骑马舞的架势,在三叔家的炕上随着节奏摇头摆尾地跳着。
“只是一首曲子。小弟,稳住。”三叔大笑着,喝了一大碗酒,呛得咳嗽起来。
“这位小侄,在小红楼都可以当头牌。”皇甫少功闭着眼睛,摇着头,跳着说。
三叔也笑了,说:“少功,少功,越来越老不正经了。”
会州府的豪客有不少,都是激情万丈的角色,做起事来泼辣率性。
刘和担心皇甫少功的豪客性格发作下去,不知道又说些什么难收拾的话来,恰好是曲终的时候了,就立刻收弦住手。
不料就在这收弦的时刻,皇甫少功也达到了兴奋的顶点,嗷的一声,把炕踩了一个洞,四脚朝天就跌进了炕洞里,一股炕烟味立刻就蹿了一屋子。
“哈哈哈哈!”三叔先笑了个四仰八叉。
皇甫少功从炕洞里爬上来,一脸黑灰,只有一对牙齿和眼睛闪闪发亮。
“好曲子,好曲子。”皇甫少功抹着脸上的炕灰,说。
三娘听见不好,从隔壁屋过来,看见皇甫少功的样子,就说:“少功,你怎么知道你哥的炕需要重修了?现在好了,真该修了。”
三叔和皇甫少功两人抓紧把被褥挪过。
幸好是八月的天气,炕没有生火,被褥只是染黑了。
“大嫂啊,少功惭愧。”皇甫少功坐在炕边上,看着炕洞,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三娘却只是笑,盯着皇甫少功白生生的一副牙齿和滴溜溜的两只眼珠子,笑得前仰后合。
“也就只有你少功能干出这事。别的人,还上不了你哥的炕。”三娘勉强忍住笑,打开窗子,说。
皇甫少功抹了一把脸,大笑着说:“我在会州府这么多年,只有在大哥家里最亲切。一般人是进门先问老太公,我是先上炕。如今还塌了炕。”
三叔拉着皇甫少功下了炕,两个人出了屋子,洗了嘴脸,把饭桌摆在杏树下,接着聊起来。
刘和帮着三娘收拾好了屋子,连忙出门打发庄客叫泥瓦匠来收修炕。
三娘不愠不怒,看起来云淡风轻的样子。
在三娘的心眼里,人情世道,永远是厚重过万物的。塌个炕,哪里会放在心上。
皇甫少功靠着杏树坐着,招呼刘和过去,说:“小侄子,你这个《赛马》拉得真是有味道。我是马背上长大的,混在西夏西平府很多年,后来到了会州府,认识了你三叔。走遍了屈吴山南北,就没听过这么好的曲儿。”
三叔喝着酒,喜滋滋地听着皇甫少功说话。
刘和看在眼里,对皇甫少功只有更亲近。
其实,这皇甫少功去年也来过十几回,都是粗声大气地喝一场,摸摸刘和的脑袋就走人,或者是和三叔刘长风在一个炕上睡一夜就走,显得很粗豪,似乎不喜欢小孩子,刘和也就没有接触过。
“小子,你应该有一自己的马。”皇甫少功看着刘和说。
话题又说到了马上面。
刘和因为盗马,最近一直是忌讳说马的,连红玛瑙他都最近没去看过。
看着刘和的表情,三叔说:“少功,你知道的。我们归义军东归,就是奔着大宋去的。大宋不接纳,西夏就拿我们当外人。会州府不能私养马匹,归义庄更不能养马。”
皇甫少功说:“凡事有特例。我看活阎王就骑着一匹红艳艳的马呢。”
活阎王是刘牧风公开的绰号,也得到了刘牧风的官方默认,因此,皇甫少功也就当着刘长风的面直接说。
三叔说:“那个……你知道的,是从零波山强人那里夺来的。”
说到这里,皇甫少功突然面色凝重地说:“大哥,你知道活阎王最近有什么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