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杳坐在妇人对面,妇人穿着深蓝色的布衣,衣服看上去已经很旧了,但是干净整洁。便如她这院子,虽简陋,却处处看着妥帖。
宋杳刚刚在门外说的不是虚话,是真心话。这一条巷子里的五六户人家,她家门眉最清爽。
妇人的确是这附近爱整洁出了名的。她自己也未注意,她因了宋杳门外的一席话对她从最开始便防备心不那般重。
历经了麦芽糖与瓜子的插曲,此时妇人瞧着眼前的两人坐姿端正,气度不凡,倒是真的愿意相信他们却是好人了。
妇人试探的开口:“姑娘刚刚说欲打听个事儿,不知是何事?我一届妇人,也不知能不能帮的上忙。”
宋杳笑了,她真心有些欣赏这位妇人了。不因眼前的好处而蒙蔽双眼,凡事懂得有所保留。所以她教出的姑娘虽然刚刚挨了训哭了鼻子,却还是个爽利不扭捏的姑娘。
“大姐,我来是寻人的。家父年幼时有一好友,后来因搬家断了联系。如今父亲年纪大了,想念儿时玩伴,便想找到他,瞧瞧他过得好不好。托了友人找了许久,日前在这附近他的友人找到了长相相似的男人,只年龄对不上,父亲想许是玩伴的儿子也说不定。便要我来打听一二。”
妇人听着原是这样一件故友重逢的好事,悄悄放了心。
“姑娘,这人长相如何?”
宋杳轻柔的道:“此人约莫三十岁左右,中等身高,不白不黑,小眼睛,高鼻子,最明显的是眉毛疏淡。”
妇人拧着眉想了许久,“姑娘,你说这长相十个汉子,五个这样。还有什么别的特点么?你仔细想想。”
宋杳假做沉思状,半晌,忽然道:“我爹的友人说,他手里还拿了一把旧弓。”
妇人一听,眼睛一亮,拿把旧弓,眉毛疏淡,这不是刘前么!得灯下黑灯下黑,她怎的刚刚没想到呢?刘前那眉毛稀的与隔壁老周的谢顶有一拼!
她没直接说出心中所想,而是直爽的问道:“姑娘,你们是寻人的不是寻仇的吧?”
宋杳被妇人逗笑了,“大姐,我若真是寻仇的,会告诉你么?”
妇人呵呵呵的笑着给自己打圆场,“大姐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
道完这一句她便不再说话了。
宋杳知晓她此中含义,更欣赏她的良善。
“大姐,我知你不放心我这样的陌生人,我这便掀开帷帽纱,您看过后,切莫说出去,只当今日未见过我!”
说着,宋杳双手分开帽纱,妇人本以为必是丑陋无言,未想到竟是如此貌美如花,她竟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形容,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女子,只道是太美了,便像那天仙儿一般的美!
宋杳见她未认出自己,揪住一侧纱挡住了鼻子以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听燕婉说,当日她在公堂之上半遮面容的样子已叫人画了下来,画品参差不齐,从十文一副到百两一副的均有。不过无论好坏,不变的是遮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是画里的共同点。
妇人呆了半晌,双眼瞪的老大,噌的站起来,满眼的不可置信。
“你你你!你是……”大姐突然舌尖打结,绕了半天说了一个字“她?”
宋杳松口气,燕婉诚不欺她,未曾想自己也有一天刷脸成功。
宋杳颔首,白舟楫利落的摘了帷帽。
妇人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直觉得眼晕。
宋杳此时却有了一种今日明星的飘飘然。从前在临端几时有过这待遇。夫子瞧见她一贯头疼,同伴瞧见她一半避而远之,一半想与她共同不务正业。
妇人举起面前的碗,将水一喝而净,放下碗时又觉自己太过粗鲁,有些双手不知该往哪放。
宋杳当真想对她说:大姐,你无需这般,我也是豪爽之人。可刚刚有了著名梨园的感觉,怎的能如此快的丢了人设!
她继续端着柔婉姿态道:“大姐,可知我说的人是谁?”
妇人连连点头,这可是整治了恶人孙六的第一人,要不是她,她都想给她家才十岁的大丫寻婆家了。
“知晓,知晓!便是隔壁的隔壁的刘前。嗨……便是最里面那家,他叫刘前。”
宋杳装作突然听得喜讯的模样,“当真?姓刘便对了!那他爹爹叫什么?”
妇人摇摇头,“他们一家搬来时,便是家里只有个老娘,没有爹。这事也不能提不是!”
宋杳吃了一惊,“您是说他爹已经不在世了?”
妇人点点头。
宋杳唏嘘半晌又问:“那这个刘前人怎么样?您与我说说,既是他爹没了,我爹还要不要见故人之子还要他老人家做主。”
妇人忙道:“使得,使得。刘前夫妻俩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街坊四邻的有些什么红白喜事他们都帮着忙活。他之所以拿个弓,是因了他会打猎,打的还不错。这不城守大人家的野货便均是他给打的。”
“城守大人?”宋杳有些惊讶,“怎的会从他这普通人家拿货,而不是在商行定货?”
妇人一拍手,“这还多亏了刘前是个好心眼的。前两年夏天,有一阵子雨水非常大,城守大人的母亲染了重疾,缠绵病榻很久,城守夫人着急,便不顾大雨,去城外万泉寺为老太太祈福。”
妇人说道这里叹了口气,“谁知连日下雨,山中的泥土松动,下山时遇上了山泥塌陷,据说当时情况十分危机,而刘前那日恰巧在附近,不顾危险救了城守夫人。城守大人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包了许多银子给他,可他不要。说救人时没想着要钱。城守大人见他如何也不肯收,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帮衬他。”
宋杳凝神听着,忍不住道:“刘前人品高洁。”
妇人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姑娘只管去问,没有说他不好的!”
宋杳又道:“除了城守,他可还给其他大户送野味么?”
“不了,原本有些富户见城守大人抬举他,也要在他这里定。可他拒绝了。他说他们不是真心想从他这定野味,而是想通过他搭上城守大人,届时城守大人会因了他难做。”妇人很是感慨。
倘若不是有射下信鸽之事,宋杳当真要对刘前刮目相看了。他拒绝的是可以极大改善他家现状的白花花的银子。这对于他是极大的诱惑。
宋杳又与妇人说了会话,见再问不出什么,便自妇人家告辞离去。
大丫收拾碗时,发现了压在碗下的一张十两的银票。母女俩追出去时已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