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锅肉根本就不够这群饿疯了的乡民吃的。

李庭岳真正见识到了什么狼吞虎咽……

兵士把一块煮好的肉用胡饼卷了送到他手里，打开一个布袋，里面是精盐，这是用来沾胡饼的。

破败的村子口，一群衣衫褴褛的乡民围着一口大锅在争抢里面的肉，根本就不管刚煮好的肉有多么烫，拿起来就往嘴里塞。

“公子，他们这样吃会死人的。”

一个兵士凑到李庭岳身边，指着争抢食物的乡民，语气中充满了同情。

曾经，他们和这群乡民何其的相似。

也是为了一口吃的互相厮打，甚至为了多吃一口，可以把对方打死。

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能痛痛快快吃一顿做个饱死鬼，也比做个饿死鬼强，咱们能让他们吃一顿的饱饭，却不能让他们吃一世的饱饭，随他们去吧！”

李庭岳的语气很无奈。

如果金银能解决问题，他不介意给这些乡民一些金银。

可在这里，即使是金银也换不到粮食了，最近的郑县远在百里之外，骑快马都要走一天，步行过去，他们会饿死在半路上。

“要不……让他们去冯家镇？”

那兵士犹豫着向李庭岳提出一个建议。

李庭岳感慨着拍了拍兵士的肩膀，叹道：“小七，你知道咱们冯家镇的粮食是怎么来的吗？”

他一句话把叫小七的兵士问愣了，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咱们冯家镇有五成的粮食是关云德拿货物换来的，有两成的粮食是从洛平府拿烧酒和玻璃换来的，还有三成是你们上山打猎，以及上次官兵攻打咱们冯家镇留下的马做成的肉干。

小七，咱们为什么要吃马，难道不知道这是大牲口吗，知道，可人命总比马的命值钱吧！

即使是这样，咱们的粮食也要省着吃，要不然熬不到来年。

要是这些人再去了冯家镇，小七，你说我们拿什么养活他们？

他们去冯家镇是要吃饭的，如果吃不饱饭，你说他们会做什么？

咱们冯家镇好不容易有现在的局面，这些人去了不会有任何好处，说不定还会从咱们手里抢粮食吃。

到时是杀了他们，还是把他们赶走，让他们饿死在荒野？”

李庭岳一番话不仅让小七额头上冷汗直流，其他几个同情乡民的兵士也全都变了脸色。

“咱们不是善人，救不了那么多人，等我们有能力了，就不止要救眼前的人了，一定让全天下的人都吃上饭。”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李庭岳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光是粮食就让他操碎了心，如果不是有关云德的商队外出运粮食回来。

冯家镇早就断粮了……

就这样，粮食依旧不够吃，再加上盘蛇岭的人，现在有几千人向李庭岳要饭吃。

有的他也觉得自己很失败，明明是个强盗，偏偏一次都没有抢劫过。

“妈的，过完年，老子一定带着人做一回真正的强盗，先去羌人的地盘抢劫一把再说！”

李庭岳暗自咬牙，觉得自己这个强盗做得极为失败。

有点不务正业，自己的老本行都干不好。

“公子，我……”

小七羞愧的低下了头。

李庭岳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不是圣人，是俗人，等我们的粮食多的吃不完的时候，会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小七是个好孩子，善良、诚实、除了饭量大一点，没其他的不良嗜好。

给人一个希望，总比给人绝望要好的多。

李庭岳见乡民们都吃饱了，就招呼几个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一大锅肉根本就不够这群乡民吃的，见李庭岳等人要离开，一个老农上前拉住了李庭岳马车的缰绳。

“公子！你这一走，过几天我们还要饿死，求求公子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

老汉说完，跪在了马车前，其他乡民见此，也纷纷过来跪倒在马车前。

李庭岳蹙眉，他不是不想救这些乡民，而是确实没办法。

但此时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老丈，我们此次外出所在的粮食也不多，这样，我把所有的粮食留下。

你们带着这些粮食去洛平府找一个叫张北和的人，他会帮你们。”

说完，他让大猛等人把背囊里的粮食全都给了这群乡民。

一群乡民趴伏在地上，不停的磕头，直到马车走了很远，他们才起身。

“驴子，只有这点粮食他们真的能走到洛平府吗？”

大猛骑着马向马车里的李庭岳低声询问。

他们这次外出所带的粮食实在不多，而这群乡民足有二三十人，根本不够吃的。

“给他们一个希望，总比让他们在这里等死就好。”

李庭岳说完，默默的闭上眼睛，马车里很冷，即使铺了厚厚的毯子，他身上也盖着兽皮，依然挡不住寒气的侵袭。

马车里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外面了。

一路行来，李庭岳掀开车帘，入眼是满目荒凉。

经过几个村庄，大都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只有零星的几个老人和妇孺。

官道两侧，不时能看到一具具趴伏在地上的尸体。

有些尸体已经被野兽啃咬的不成样子。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果是炎炎夏日，恐怕真的能看到满地的骨头。”

李庭岳暗自感叹，想象着高高在上的司马衷坐在皇帝宝座上，问下面的大臣：“百姓竟然没有粮食吃，为什么不吃肉粥呢？”

一个在宫廷里长大的傻子如何能了解民间的疾苦？

当然，现在这个皇帝也能体会到疾苦，不过却是皇后带给他的。

正在李庭岳想着事情，迷迷糊糊的将要睡着的时候，一阵敲锣的声音突然传进了耳朵。

“遇到打劫的了？”

李庭岳睁开眼睛，立刻来了兴致。

这可是同行啊……

掀开车帘才发现，他们已经被一大群人包围了。

这些人衣衫破旧的如同乞丐，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

菜刀、锄头、扁担……，有的人连家里的擀面杖都拿的出来。

这一幕……很熟悉呀！

记得第一次被刘一斧和栓子他们打劫的也是如此。

乡兵们看着这群像难民多过于像强盗的人，全都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驴子、驴子，他们是强盗！”

大猛兴奋的对着李庭岳喊了一句，好像面对的不是一群强盗，而是老乡。

“小子，赶紧把粮食和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免得老子动手。”

强盗首领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嘴里说着硬气的话，眼珠子却得四处乱转。

面对抢劫，他见过求饶的，见过冷漠的，却没见过对着一群强盗露出微笑的。

而且这笑容还如此亲切……

“这位好汉尊姓大名？”

李庭岳也来了兴致，好容易遇到同行，总要问问对方的姓名。

“老子刘大刀，乃是这天伏山的寨主，想要活命的留下钱财来。”

刘大刀一边说，手里的大刀一边还虚空劈了几下，虎虎生风，很是威风。

兴许是力气用的大了，腰上系的麻绳松了，裤子差点掉下来。

他急忙放下手里的刀，把麻绳重新系好。

兵士们哈哈大笑，连强盗群中都有人发出了笑声。

“有何好笑的？”

刘大刀恶狠狠的瞪着李庭岳，挥手就让强盗们一拥而上，准备抢劫李庭岳等人。

还没等强盗们动手，小七已经跳下的马，一个纵身跳到了刘大刀面前，一脚把他踢翻在地，手中的首环刀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强盗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家首领已经被擒了。

强盗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庭岳踱步来到刘大道面前，笑道：“你们真的是强盗？”

“要杀就杀，哪来那么多废话，老子就是强盗。”

刘大刀被小七踩着头，拼命想对李庭岳做出凶狠的表情。

无奈，脸上有一只脚，无论如何也凶狠不起来。

“本来以为你们是难民，为生活所迫才出来抢劫，既然真是强盗，那就杀了吧。”

李庭岳拍了拍手，转身就要走。

“等等……”

眼看踩着自己的那人举起了手里的刀，刘大刀大叫：“我不是强盗，我们都是附近的村民……”

“这就对了吗！”

李庭岳让小七放开刘大刀，问起他们的情况。

一问之下，刘大刀差点哭了。

他们村子原来有三百多人，如今只剩下了眼前这些人，以及一些老幼。

要不是没办法，他们也不会出来抢劫，做强盗。

李庭岳不是他们所抢的第一批人，但抢劫的那点粮食根本不够他们吃的。

看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刘大刀不知多少个夜晚是哭醒的。

每天早上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点人数。

每天都有人死……

每天都有新的坟头出现在村外……

听着刘大刀的讲述，李庭岳沉默不语。

这就是大晋百姓的生活，他们没有生活在太平盛世，也没有遇到一个英明的君主。

权贵们在争权夺势，底层百姓却是苦不堪言。

李庭岳给了刘大刀一些金银，让他去最近的县城换取粮食。

如果这里实在坚持不住，可以去洛平府以北的冯家镇，找一个叫老徐的人。

两个不同的村庄，两群不同的人，李庭岳的安排也完全不同。

第一群人老人居多，去了冯家镇纯粹就是去养老，兵士们未必会接纳。

洛平府则不一样，张北和定会把这群人安排妥当，不至于让他们饿死。

刘大刀这群人去洛平府太显眼，不是被抓壮丁去修城墙，就是被当做流寇给剿灭了。

还是去冯家镇保险。

老徐会把他们安排进备用军，不管是打猎还是盖围墙，都能出把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