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那些大户人家的主事人果然来了,每个人都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
长安大户同气连枝,互相联姻,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其中关系错综复杂,早已不是一家之事。
比如,林家长安的主事人林正峰娶的就是谢家老太爷的女儿,谢家的公子也娶了林家的女子。
大家族的联姻往往也代表了利益,所谓士庶不通婚就是这个理儿。
士族的权利不仅提现在官场上,也提现在方方面面。
“此次小女能够平安回来,还要多谢公子的援手之恩,区区薄礼,请公子收下。”
林正峰说完,深深施了一礼。
“哈哈……,林家主太客气了,此乃小事,举手之劳而已,当不得谢字。”
李庭岳急忙扶住了林正峰,脸上也露出了虚假的笑容。
和这些见多识广的老油条实在考验李庭岳的心智,不过为了这次洛阳之行能够顺利,也只能和他们周旋。
一群仆役平整了院子,铺上地毯,摆上了案几、软垫。
林正峰束手请李庭岳入座,其他人也按照自有的排序依次跪坐。
这算正式的拜访,虽然东西是这些人拿来的,但李庭岳毕竟也算是这院子的主人,主位还是要他来坐。
“此次出行,实在仓促,不然也不会只有这些护卫,三州流民怕是有几万之众,路途之上,还要公子多多照顾呀。”
林正峰叹了口气,要不是难民围住了长安城,刺史大人需要兵马守城。
往常他们回洛阳都是有兵马来护卫的。
虽然这样会触动大晋军律,但只要把调兵的文书改一下,换成正常的调防,还是没有人会追究的。
如同按等级制度制订的占田制一样,豪门士族天生享有特权。
“是呀,还请公子多多照顾。”
听林正峰这么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李庭岳的护卫战力之强,他们全都看在眼里,如果没有李庭岳护送,他们恐怕走不到洛阳。
“好说,王某正要回洛阳,一路同行,倒也热闹。”
“如此,那就劳烦公子了。”
林正峰再次拱手,其他人也纷纷拱手道谢
李庭岳发现,其他人不管心里如何想的,至少表面都做出感谢的神色。
只有那位谢家的公子,自始至终都冷着脸,连道谢的时候都极为敷衍。
李庭岳也不在意,知道他还在为城门口的事情生气。
像这种什么事情都表现在脸上的人他才不放在心上,真正需要注意的反而是那些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狐狸。
一只火炉放在了案几旁,仆役烧开了水,给每人沏了一杯茶。
大晋的茶实在是太难喝了,李庭岳早就在老曹那里体验过了。
一群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谈天说地,开始是说一些风月之事,后来就逐渐转移到了现在的时局上。
这个话题就有些沉重了,谁都知道现在的局势有多乱,朝廷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太子被贬,皇后掌权,又有楚王司马玮,再加上各大门阀在中间搅合,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只要卫公还在一天,总能保我等平安吧!”
说话的是一个老者,胡子倒是很漂亮,只是老家伙明显酒色过度,身子在寒风中都在发抖。
李庭岳知道,他所说的卫公就是卫瓘,就是劝说武皇帝司马炎改立太子的人。
“如今卫公已七十有余,恐怕……”
一句话说的其他人都沉默不语。
说这话的人就有些诛心了,这明显是想找下家的节奏呀!
“不知王公子对如今局势有何看法?”
林正峰看似请教,却有拖李庭岳下水的意思。
不管李庭岳发表何种看法,都有可能成为日后他们判断如何和他相处的依据。
“王某自幼在边塞长大,洛阳这是第一次去,对局势不太了解,不敢妄议。”
李庭岳轻轻一句就挡了回去。
“只是闲谈而已,何来妄议一说。”
林正峰打了个哈哈,问道:“不知公子高堂如何称呼?”
“王某游历,怕辱没了父辈,不敢提两位老人家的名字。”
李庭岳已经打定主意,要像洛平府那样,打死都不说出自己的出身,让他们去猜。
只要自己表现的越神秘,他们的猜测就会越离谱。
洛平府的经验告诉他,大晋官场上的诸公智商都很高,想象力也很丰富,肯定能把他考虑不周全的给补全了。
“倒是老夫唐突了。”
林正峰哈哈一笑,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李庭岳听到一直在“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的谢家公子哼了一声,显然对他这种回答极为不屑。
……
睡了一上午,林清雪终于醒了。
这一觉她睡的并不安稳,一直在做噩梦。
梦中的强盗用一块大石头压在她身上,压的喘不过气来。
睁开眼睛,林清雪依然觉得喘气艰难,看了一眼才知道,小糖正趴在她身边睡觉,一条胳膊伸过来搂着她的脖子。
兴许是也在做噩梦,睫毛轻微的颤抖,搂着林清雪脖子的手臂也在不断用力。
林清雪无奈,把小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拿来。
如果不是醒了,她可能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丫鬟在睡梦中杀死的小姐。
“小姐,你醒了!”
小糖被林清雪起身的动作弄醒了,睁着惺忪的睡眼,挣扎着就要起来。
“你好好躺着,不要起来了。”
林清雪知道小糖的脚崴了,连忙制止了她,穿上自己的绣鞋走到门口。
“李婶、李婶……”
林清雪在门口喊了几声,仆妇李婶就推门走了进来。
“小姐,你醒了,饿了吧,老婆子给你去做饭。”
李婶看到自家小姐醒了,也很高兴,拉着林清雪的手,眼圈都红了。
看了看正在床上睡觉的小糖,眉毛竖了起来,想去就要掀小糖的被子,却被林清雪拉住了。
“我不饿,李婶,爹爹呢?”
“老爷去拜访救小姐的恩人去了,别说,那位公子长得是真俊俏。”
李婶啧啧有声,不住的赞叹。
“我看,比表少爷还要俊俏几分,身边的护卫又那么厉害,说不定是哪位将军的公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娶妻……”
李婶一边絮絮叨叨的唠叨,一边给屋子里的火炉添加了一些煤炭。
然后走到床边一巴掌拍在小糖的屁股上,骂道:“死丫头,小姐都醒了,你一个丫鬟还在睡觉,还没有规矩了。”
小糖睁开眼,委屈的捂着被打的屁股,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
“不知这些盗匪公子打算怎么处置?”
聊了一会儿时局,又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李庭岳的身世,见什么也问不出来,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强盗的身上。
“我准备给他们执行火刑。”
“嗯,何为火刑?”
林正峰想遍了大晋律法,好像从没听说过有火刑,难道是边军的新刑法吗?
李庭岳笑而不语,只是举杯邀请众人喝茶。
见他不说,其他人也就不再问。
一群人天南地北的又聊了一会儿,林正峰等人便告辞离去。
李庭岳送走这些人,回来就把大猛和小七叫了过来,让他们去做一件事情。
两人听完,一起嘿嘿笑了起来,带着人就走了。
姜洛儿好奇的眨着大眼睛看着他,满脸的问号。
李庭岳揉了揉她的头,没有说话。
整整一天,大猛他们都没有回来,他守着火堆想着黄门道的事情,姜洛儿就安静的坐着,也不打扰他。
从许秀告诉他黄门道的事情后,李庭岳就隐隐有些担忧。
黄门道虽然有抄袭张角黄巾军的迹象,可他们组织更严密,等级非常森严,除了少数核心人物知道总坛在哪里外,连许秀都不知道。
和许秀唯一有联系的就是那个文先生。
李庭岳已经问过大猛了,在解救那些女子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这个所谓的文先生。
要么这个文先生提前得到消息跑了,要么他另有事情,在见了许秀后就离开了。
不管是哪种原因,这个文先生都是了解黄门道的最佳人选。
按照许秀的说法,黄门道在北方诸州都有分坛,坛下设舵,很多府县也都有分舵。
像王程就是华阴分舵的舵主。
许秀没有见过其他分坛的坛主,只是在一次和文先生喝酒的时候听他说起过一句,大部分的分坛主都有官职在身。
这和黄巾军当年的套路差不多。
张角在传教的时候就是什么人都收,黄巾军中鱼龙混杂,既有贩夫走卒,又有达官显贵,才最终导致了失败。
看来创立黄门道的人没有吸取张角的教训,还想再来一次黄巾起义。
按照许秀提供的信息,李庭岳又根据灾情发生的时间画了一条时间线。
准确的时间肯定无法推敲,但黄门道大概创立的时间还是能够弄清楚的。
第一场大雪之后……
这就是李庭岳根据各种情况得出的结论。
“是什么原因……?”
如果是因为一场雪灾,看到百姓疾苦就创立黄门道,那太说不过去了。
这些人的行事作风可没有多少为百姓着想的意思。
单是一条掳掠女子,李庭岳就可以把黄门道归到邪教的范畴。
他默默的思索着,完全忘记了时间……
晚上的时候,大猛和小七等人才回来。
一个个灰头土脸,弄的满身都是泥土。
今天晚上他们不用巡视,有那些大户人家的护卫来做。
经过了昨天晚上的事,李庭岳不认为还会有强盗敢来打劫他们。
吃完晚饭,留下两个守夜的,其他人相继回到房间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
第二天,长安的大户们收拾好东西,跟在李庭岳一行人身后继续赶往洛阳。
身后的村庄一栋房舍被点燃了,熊熊大火把天上的云彩都染红了,滚滚浓烟随风飘散到了几十里之外。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即使已经走出了很远依旧能够听到。
林正峰神色僵硬的回头看了看,他想到李庭岳下令放火时的场景,脸色苍白。
一百多个被俘的强盗被关了进去,一把火全都烧死了。
他到现在仿佛还能听到强盗们临死前的惨叫。
“原来,这就是火刑!”
林正峰颓然一叹,军武上的人做事果然干脆,连杀人都不留痕迹。
不光是他神色难看,其他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