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道结冰,两个兵士在马身上套了条绳子,绑在小船上,拉着小船去了营地接七公主等人。
李庭岳则留在村子和老村长继续聊天。
问过才知道,老人今年只有五十岁,却是这个村子年纪最长的人。
一个满头白发,眼花耳聋的老人竟然只有五十岁?
李庭岳知道古人的寿命短,以为有连年打仗的因素在里面,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短。
太阳落山的时候,大猛等人也到了村子。
一间破旧的瓦房被收拾了出来,先安置的就是伤员,司马遹一直嚷嚷着要的特殊待遇终于安排上了。
只是现在的他如同一只鹌鹑,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他全身发抖。
兵士告诉李庭岳,来的时候,因为要上小船,他死活不肯上去,还是大猛把他打晕了,扔到了船上。
李庭岳知道他这是心理疾病,落水的经历给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带来了极大的刺激。
想要治好他的病也不是没办法。
但……为什么要治好?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至少不用再听他抱怨了。
七公主一直守在司马遹身边,不管是吃饭喝水都是她在照顾。
一个同样养尊处优惯了的公主竟然会照顾人,刷新了李庭岳的三观。
英娘已经醒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七公主安抚住了。
她伤势本来就不重,在摔下马车的时候正落在厚厚的枯草上,身上只是被擦伤了。
李庭岳现在有点同情七公主了。
救了四个人出来,除了她自己完好无事,其他三个人要么带伤,要么带病,真是难为她了。
换个思路想问题,也许……这都是她“方”的也说不定。
破旧的小院不大,只有两间房子,李庭岳大方的全都给了七公主他们。
他和大猛等人则住在另外一个小院里。
等一切收拾停到,安顿好了,天也已经黑的完全看不到人了。
老村长被人搀扶着过来了一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皮肤黝黑的壮汉。
李庭岳用金银和兽皮换去了一些破旧的被褥和捕捞上来的鱼。
他本以为村民会喜欢兽皮,结果村民们却更喜欢金银,对那张如同镀了一层金漆一般的金钱豹的皮子看都不看一眼。
谁说村民淳朴的?
晚饭是清蒸鲤鱼配馍馍,李庭岳亲自下厨,限于调料问题,虽不能说色香味俱全,但起码比白水煮鱼要好吃的多。
七公主曾在冯家镇客栈住过一段时间,对客栈里的美食很是怀念。
清蒸鲤鱼就让她想起了客栈的美食。
吃完饭,李庭岳把几床又破又旧,满是补丁的被褥给七公主送了过去。
七公主伸着两根手指捏起被子一角,差点被里面散发的一股怪味熏的晕过去。
英娘过来帮忙,把被褥抱到院子里,用灰草点燃了熏了一遍,去除了被褥上的怪味以及跳蚤。
“以后,公主殿下会习惯这种生活的。”
李庭岳说完,就告辞离开了。
英娘抱着被褥回房间的时候,正看到蹲在角落里哭啼的七公主。
叹了口气,她并没有去打扰。
李庭岳没有在这里常住的打算,但晚上睡觉却不能委屈了兵士们。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庭岳等人就起来了。
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就是要把来村子里收鱼的盗匪给拿下。
村民们也早早就起来了,他们做了两手准备,既准备了鱼叉,又把要交给盗匪的鱼准备好了。
不得不说,村民的想法是单纯的。
他们总以为即使双方打了架,只要自己认怂,把该交的保护费交了,大家就还是好朋友。
李庭岳也被村民这种单纯的思想感动了。
所以他决定,擒下这伙盗匪,立刻就离开,绝不和这群村民再有什么交集。
盗匪来的很准时,巳时刚过就来到了村子。
李庭岳默默算了算时间……
嗯,这群盗匪比他们起的还要早。
这年头,抢劫都不容易呀!
中条山的这群盗匪除了一人骑马,其他人也全都是步行,一个个跑的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如果这时候,村民们上去和盗匪拼命,他们未必是村民们的对手。
再看这群盗匪的穿着相貌,李庭岳突然感动的有些想哭。
谁家盗匪会拿着自家菜刀出来抢劫,这不是没办法吗!
谁家盗匪出来抢劫还戴着孝,这是亲人去世了,悲痛之余还不忘好好工作。
大晋好盗匪!
盗匪只有五十几个人,领头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人,留着短须,脸颊凹陷,耷拉着眼皮,如同没有睡醒一般。
“大爷们要的鱼都准备好了吗?”
骑在马上的中年人没有说话,说话的是给他牵马的大汉。
此人声音嘹亮,长有一对大耳朵。
村民们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看向了李庭岳。
骑在马上的中年人也看到了李庭岳等几个陌生的面孔,低头对着大汉嘶哑的说了几句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李庭岳没时间和这些业余盗匪说废话,对着大猛挥了挥手。
大猛虎吼一声,手里抱着一根大腿粗的圆木就冲了出来,圆木舞动,虎虎生风。
中年人见大猛的威势,吓了一跳,立刻嘶哑着向大汉说了几句话。
“这位好汉先别动手,有事好商量,要是觉得兄弟抢了你的鱼,我们现在就走……”
大汉还想说去,大猛和小七等人就冲了过来。
十人对五十人,过程轻松的让人不敢相信。
这群盗匪的业余程度连青铜都算不上,只能算废铁,就这样还是李庭岳高看了他们。
中年人骑着马想要离开,大汉负责给他牵马。
结果,两个人竟然直接奔着李庭岳来了,被大猛来了一个靠山撞,连人带马一起摔倒在地。
战斗过程相当无语。
五十个盗匪,五十条虫子,五十个逃跑冠军。
中年人被大猛像拎小鸡一样扔到李庭岳面前后,那个大汉也被抓住了。
然后那群盗匪就四散奔逃了。
除了大部分被打趴下了,逃跑的只有不到十个。
动手之前李庭岳就让兵士们把首环刀收起来了,因为面前的盗匪更像是流民。
事实也正如李庭岳猜想的那样。
这不是一群盗匪,而是一群为生活所迫的流民。
李庭岳以手扶额,觉得自己上大当了。
难怪当时他说要帮村民剿灭盗匪的时候,村民会有那种奇怪的表情。
不是害怕,而是……
看来村民从一开始就知道盗匪是流民,同样是受苦的百姓,他们不愿意动手。
中年人被带到李庭岳面前,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话,不仅听不清,还听不懂。
没办法,只能找翻译,把那个给中年人牵马的大汉又带了过来。
大汉三十五度角侧对着李庭岳,跪下嚎啕大哭,还没问,他已经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一边说,一边对着前方磕头。
李庭岳绕到大汉面前,大汉愣了一下,身子侧了一下,继续三十五度侧对李庭岳。
他仔细看了看大汉的眼睛才知道,这家伙是个斜眼,而且倾斜的程度还不轻。
难怪大汉会牵着马直接向李庭岳冲了过来。
问了大汉半天,李庭岳才明白。
大汉和中年人都是来自华阴县下辖的一个村子。
今年夏天大旱,冬天又遇到暴雪,官府和大户的税收不仅没有减免,反而比往年还多了两成。
十二税一变成了十税一。
大汉接下来的话李庭岳他们不听也知道。
从冯家镇去往洛阳的路上,这样的事情他们经历了太多了。
今年对百姓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
在问清楚他们山寨的情况后,李庭岳就放弃了能在他们那里找到马车的希望。
听到李庭岳是想要一辆马车,那中年人嘶哑着声音说了几句话。
大汉立刻翻译:“这位公子要找马车,最近的地方就是华阴县城,如果公子不着急的话,山寨里倒是有几个木匠,让他们做一辆也是可以的。”
听到大汉这么说,李庭岳眼前一亮!
是呀,做一辆不就行了,干嘛要去找。
当下,李庭岳把大汉和中年人扣押下来,让其中几个伤势比较轻的回山寨找木匠过来。
盗匪都是朴实的乡民,见李庭岳等人虽然凶悍,却非常讲道理,也没有对他们怎么样,听到只是回去找木匠,都欣然接受。
下午的时候,木匠就被找来了。
原本木匠也是逃跑的一员,回到山寨木匠收拾东西就想逃跑。
要不是木匠想要把所有的工具都带走,也不会被回去找他的人堵在屋子里。
木匠来了,让李庭岳惊喜的是,盗匪中竟然还有铁匠。
既然有铁匠,李庭岳就打算做一辆带减震效果的马车。
他再也不想体会被马车颠簸的连眼皮都要跟着跳的感觉了。
减震未必需要弹簧,最简单的就是一种中空的减震器,比弹簧做的简单,效果也不差。
为了追求速度,李庭岳对马车只有两个要求,宽敞、结实,至于舒适性,根本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
黄河岸边……
禁军都尉望着眼前被焚烧过的大片荒野,心中的怒气已经累积到了顶点。
五百骑兵,今天过黄河的时候,就因为走了一处被白雪覆盖的薄冰地带,就损失了二三十人。
这不是让都尉感到气愤的。
让他气愤的是,有骑兵落水以后,其他人竟然不再继续前行,以超过“防卫范围”为由,要回洛阳去。
如果是以前,都尉会非常高兴这些禁军的做法。
可现在不同,他要找到劫持了公主和太子的人,问出文先生死于何人之手。
如果不能找出凶手,他无法向主公交代。
文先生莫名其妙的死于华阴县客栈。
连带着他的随从也全都死了,主公知道,定会大发雷霆,派黄门使者来洛阳问责。
只有在黄门使者到之前找到凶手,才能免于处罚。
当然,都尉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在文先生住的客栈,当时负责此案的衙役发现了一张揉捏成一团的纸条!
纸条上有一行字:冯家镇李庭岳。
都尉不认识李庭岳是谁,对冯家镇这个名字也陌生的很,连听都没听过。
这张纸条上的字现在对他没有任何用处。
只能等到回到洛阳去问国子监的人,他们对山川地理知道的很多。
“大人,什么都没发现,大火好像把痕迹都烧毁了。”
一个禁军探马来到都尉身后,恭敬施礼。
其实并不是没发现什么线索,只是探马不想禀告。
赶了一夜的路,人人又累又饿,谁也不愿意继续向前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打道回府才是重要的。
手下有这样一群拖后腿的兵,就算都尉想继续追赶也不可能了。
身在禁军多年,都尉也了解这些骑兵的意思,颓然的挥了挥手,带着骑兵踏上了黄河的冰面。
突然,都尉的目光看向了冰面上两条延伸向远方的凹槽。
他跳下马,看着两条平行的凹槽,又看了看远方……
“老子知道他们去哪了,给我追。”
都尉大喊一声,上了战马,顺着凹槽延伸的方向狂奔了下去……
……
整整忙活了一夜的时间,木匠和铁匠两个人的眼珠子都是红的了。
李庭岳也一样。
不仅眼珠子是红的,脸也是红的。
这是被碳火烤红的,脸上要脱一层皮才能恢复正常的颜色。
经过一夜的工作,马车终于做好了。
虽然和他想象的有些差距,但这却是最快时间内能做出来的最好的马车了。
辰时刚过,李庭岳就督促兵士们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至于那些盗匪,经过李庭岳的谆谆教诲,已经改邪归正,准备住在渔村,和当地的村民一起打鱼为生了。
他们根本就不是干抢劫的料,哪一伙当强盗的不是在县城周边,就是在商贾要走的必经之路。
这荒山野岭的,平时连条狗都不从这里经过。
他们唯一的生计除了打猎,就是来渔村弄些鱼,虽说比之前的流民生活强了一点,但也仅仅不会饿死而已。
在这之前,已经有盗匪想要加入这个渔村,只是身为强盗却要去和渔民说好话。
他们拉不下这个脸面,现在有李庭岳这把梯子,他们自然就爬了下来。
让李庭岳惊讶的是,中年人竟然还是个读书人。
少年时曾做过大户人家的书童,跟着先生学过几年,倒也识文断字。
只是他出身庶族,又没有钱财,只能回家种地糊口。
他的嗓子曾被沸水烫过,所以才说话声音沙哑,听不清楚。
大汉是中年人的侄子,自小跟着他长大,才能听懂中年人的话,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李庭岳知道原委后,有些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