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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共打一把油纸伞慢慢走回寝殿。

本来真相大白,妘辛应该长舒一口气才对,可不知是不是这场秋雨的缘故,她的心情莫名的有些沉重。

珷问她:“真相大白,贵女为何闷闷不乐?”

妘辛看着眼前的雨幕,叹了口气,道:“骨肉相残……如果不是王子亲口承认,我怎么也想不到是他所为。”

“古有瞽叟与大舜,今有逢国王子与逢国侯。古往今来‘权力’二字,一旦沾上就永远摆脱不掉。”

珷说这话带着些许悲凉。

妘辛:“那珷呢?”

珷:“我?”

他笑了笑,并不作答。

妘辛回到寝殿内,季已经离开,奴隶乙费力地起身,问:“贵女料事如神。”

妘辛卸掉身上的青铜匕篆,回头问:“什么?”

“贵女如何知晓今日便能落雨?”

妘辛将湿漉漉地外套挂到屏风上,深秋已至,冷的她打了个寒颤,她道:“奴隶乙忘了去年也是这几天落的大雨?”

换上干燥温暖的衣服,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拿起布帕擦了擦头发,接着说:“前几日,我观天象,不出几日必定落雨。往年都是这几日落下最后一场雨,乙你竟然忘了。”

奴隶乙道:“贵女细心,不种麦,依旧熟知天象。可贵女会观天象是跟谁学的?”

这问住妘辛了,她确实不记得有人教过自己。母亲在这之前巴不得她一无所知,自然不会教她这些,可她为什么就会知道呢?

她摇摇头,表示:“不知。”

奴隶乙又问:“季走了,真是逢国王子干的?”

“然。”

“为何?”

“他道为了巫神一族。”

“……”奴隶乙眨眨眼,一脸迷茫,道:“啊……王子,真……虔诚。”

妘辛想了想,“啪”地一下笑出了声,嘲讽道:“那王子竟真以为今晚的雨乃我求来的。哈哈……”

一桩心事了却,妘辛知晓真相,可奴隶乙这顿鞭子注定白挨,好在她早有觉悟,就算贵女这些贵族想要她的命,身为奴隶的她也只能闭嘴乖乖等死,是以此事到底是何结局,对她而言都没什么好失落的。

二人说说笑笑后,便熄灯就寝了。

屋外还在落雨,雨打树梢,珷听着外面唰唰的声音,低头沉思。

姜子牙站在一旁焦急道:“王子,切莫妇人之仁!”

珷一双俊眉紧蹙在一起,眼神犹豫,手中的大印迟迟不肯落下。

姜子牙劝道:“王子,今日那莱国贵女祭祀便可看出,巫神一脉确实有通天本领。如此势力如果不加以利用,一旦她倒戈那帝辛,后患无穷!”

珷垂下好看的眸,面前小几上摊着一卷竹简,竹简上写着:囚妘夫人于宫室内,严加看管!

手中握着泛着温润玉光的玉玺,他却迟迟不肯盖章。

猩红印章一旦盖下,往事如烟,灰飞烟灭。他与她之间,除了恨,再无其他。

她将不再是那无忧无虑的莱国贵女,她被他拉进了一场万劫不复的血腥争斗中!

他不舍。

如何舍得?

他苦笑了一下,问姜子牙:“传闻玄鸟生商,是以商人好祭祀,感恩天帝仁德。姜公出身东夷,为何对巫神一脉如此痛恨?听闻,姜公家族曾是大邑商贵族。”

姜子牙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会跟自己扯这些,微微一愣,继而从容地说:“玄鸟生商不过是为了粉饰自己的过去。西岐不信鬼神,不就是因为知晓人的力量可战胜万物?”

珷挑挑眉,笑了笑,不置可否。

姜子牙接着说:“家父乃殷地贵族不假,可帝辛不顾贵族们当年帮商汤打天下的情分,一步一步削减贵族应得的利益,最后将我们这些贵族逐渐撵出殷地。最后还要编造‘玄鸟生商’这种无稽之谈……哼,你我皆知,事在人为!”

珷笑了笑,不再理他,只是将大印又重新放到一旁,将竹简轻轻卷起收好。

姜子牙问:“王子何意?”

珷冷冷地看着他,一脸坦然地说:“既然姜公也以为事在人为,那自然不比怕什么巫神、玄鸟了。我们又何苦为难一个落魄贵女呢?”

终究还是不舍……他不愿她再无退路可退。

姜子牙还想争取:“现如今殷地三方势力相互倾轧,巫神一脉、帝辛王权一脉、还有我们这些诸侯联合,三方势力,有一方异动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正是拉拢巫神势力的好机会,那莱国贵女便是下一任大祭司……”

珷却抬了抬手,制止道:“姜公无需多言,这贵女只会当做美人进献。”

至于她身后是何势力,随她去吧……

姜子牙无功而返,回到寝殿遇到了刚刚要回屋的邑姜。

邑姜见父亲满脸怒焰,上前询问:“父亲,发生何事?”

姜子牙恨铁不成钢道:“那妖女颇有计谋,竟将二王子迷惑到如此地步!”

邑姜不解:“妖女?谁是妖女?二王子又如何?”

姜子牙看到她手中握着一枚圆形玉璧,叹了口气,道:“邑儿,不是跟你讲过不要再跟姬考有牵扯?”

“……”

邑姜踟蹰,赶紧将玉璧收进腰带里。

姜子牙看着她这副模样,叹气道:“年轻时重的情谊,到年老皆成悔意。邑姜,你将来是要辅佐二王子称王的,不要意气用事,更不要贪恋儿女私情!”

……

邑姜神情哀伤,但她不敢忤逆父亲,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分寸。

清晨,妘辛一行按照昨日奄国祭司的卜文,决定启程。

最后一场秋雨落下,气温果然骤降,妘辛在外面穿了一件鹿皮大敞,慢悠悠地蹬上牛车。

可就在她准备上车时,一行人突然跪倒在牛车前方。

她一脸讶然,仔细看了一眼,竟然发现跪倒在最前方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日闹宫门的亚夫?!

亚夫跪倒在牛车前,像一座小山,将路挡得死死。

逢国王子上前询问:“亚夫何意?巫女尸体不是已经被你带回家?”

谁知亚夫突然“哐哐”往地上磕了两个大头,粗声粗气求道:“求祭司帮吾女主持葬礼!”

“嗯?”

妘辛左右瞧了瞧,好意提醒:“亚夫跪错车,后面才是祭司的牛车。”

“不!贵女乃莱国祭司,皆言贵女昨夜引天雷降刑罚于世,乃巫神一脉正统,恳请贵女移步吾女葬礼,吾女生前诚心侍奉天神,不该屈死匆匆下葬!”

妘辛有些动容,这亚夫看上去莽气十足,却是个爱女的好父亲。

姜子牙看了一下天,太阳才刚升起,躬身询问珷:“王子,车队准备就绪,是否启程?”

珷转头看向她。

她垂眸思索了一下,道:“我去那巫女的葬礼,你们先行。”

说着便下了车,准备登上亚夫的牛车。

可在路过珷时,被对方一把抓住。

她以为珷怕她偷跑,无奈道:“珷莫多心,我奴隶还在你手上,万万不能自己逃跑的。”

但珷却顿了顿,嘱咐姜子牙:“我随贵女一同前往,其余人随姜公先行。”

说完,便将自己的高马牵来,扶妘辛上马。

妘辛今日穿一身白色蚕丝收腰长袍,外着一件纯白鹿皮大敞,一张白玉般的小脸隐在鹿皮之中,乌发墨瞳,俏丽又白净。

她坐在马上,跟着亚夫一行慢慢悠悠往葬礼走去。

牛车的车轮声,吱悠悠地响彻耳畔。路上草叶还沾着白霜,队伍行至山脚,前路突然被一片白雾笼罩。

亚夫走在前方,向众人挥了一下手,队伍停止前进,所有人都抽出腰间的青铜刀,谨慎地往前方走去。

妘辛和珷在队伍的最后,好奇地看着前面如临大敌的众人。

她问:“众人为何如此谨慎?”

其中一个士兵回头解释:“贵女有所不知,这雾乃山鬼障眼法,人畜贸然进去,便会在里面迷失方向,成了山鬼的美餐。”

“山鬼?”妘辛头一次听说。

莱国所在之地,除了大海便是山丘,像逢这边的险峻高山倒是少见。

不过雾,她倒是见过不少。

莱国,水上起雾,山中起雾,雾便是雾,哪来的山鬼水鬼?

妘辛看了一眼山头,发现再过一回儿,太阳就要照到这边了,她说:“此大雾,太阳至便可消散。若实在担心,我们原地歇息片刻,为何还要冒险上山?”

那士兵摇摇头,道:“逢国祭祀有别其他,我们需得在正午前下葬,否则亡者灵魂将魂飞魄散。”

“这……这是何道理啊?”妘辛大为不解。

珷解释道:“逢国人认为,烈阳会将亡魂晒至魂飞魄散,因此会赶在雨天或清晨下葬。”

妘辛看着他,他今日束发,发上戴玉冠,孔武有力的手紧紧地牵着缰绳。

她问:“珷怎懂这么多?”

珷抬头看了她一眼,佳人端坐马上,朦胧白雾间,宛若天女下凡。

他道:“征战多年,见识多了,自然也知道不少。”

妘辛撇撇嘴,西岐尚武,四处征战,周围部落悉数收入囊中。因其势力日渐扩大,备受商王忌惮,因此才会将堂堂的西伯侯囚于羑里。

队伍悄声行进山中,众人警惕地看向四周,连珷都抽出青铜剑紧握在手中,他悄声提醒妘辛:“贵女将青铜匕篆抽出防身。”

妘辛听他,手中也紧握着青铜匕篆。

周围的野草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赶紧警惕地看向四周,可就在她转头刹那,背后突然掠过来一阵阴风!

她立马转身,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她定睛一看,吓得尖叫出声——

“啊!”

而后从马上跌落下来!

珷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接住,与此同时,将手中青铜剑朝她跌落的方向刺去!

只听攻击妘辛的那物“嘶——”了一声,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她的心头……

不……不会吧?

马儿嘶鸣,长啸一声,踏踏慌乱的马蹄,快步逃走!

众人急忙围上来,亚夫点燃火把,往旁边一照,地上只有一滩猩红的血迹,刚才那东西也不知去向。

亚夫问:“祭司可曾见过山鬼是何模样?”

妘辛脸色唰白,满头大汗,躲在珷怀里直摇头。

不过,回忆起刚才的感觉,这味道和刚才那声惨叫声似曾相识,她猜测:“刚才应该是条巨蟒。”

“巨蟒?!”

众人大骇,手上的刀剑又紧了几分,紧张的看向四周。

珷问:“贵女确定又是巨蟒?”

妘辛点头,道:“那叫声像极那日我杀的那条巨蟒的声音,而且那气味……实在像!”

亚夫惊讶:“贵女曾斩杀巨蟒?!”

妘辛摆摆手,还颇为谦虚地说道:“我与珷一同斩杀的……”

“呵——”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亚夫却说:“蟒乃女娲后裔,贵女身为巫女为何斩杀同族?”

妘辛不解,看向他,道:“那畜生不通人性,要害我,我自然要斩杀啊……再说,谁说我与那巨蟒同族?”

救自己也有错?

但见亚夫一脸不赞同的看向自己,她默默点了点头,看来真的有错呢。

珷却出言帮妘辛:“巨蟒死于我的剑下,亚夫无需介怀。”

亚夫松了口气,点点头,道:“蟒乃地龙,祥瑞之兆。贵女我们速速上马,定要赶在正午前将吾女下葬。”

妘辛被这亚夫弄糊涂了,随从将马牵回,她被珷扶上马,悄悄询问:“为何巨蟒不能斩杀?”

珷笑了笑,想起他们二人相遇时,姜子牙提醒自己的话,他摇摇头道:“贵女无需挂心,该杀还是要杀的。”

见他支持自己,妘辛这才满意地稳坐在高马上,道:“对嘛,那本就是不通人性的畜生。”

珷笑笑,依旧稳稳地牵马前行。

大雾弥漫,风吹树动。

队伍一片肃杀之气,众人静悄悄地行进——

“啊——”

突然,队伍传来一声惨叫!

妘辛眼睁睁地看到队伍中有一人栽倒在地!紧接着像是被什么缠住腿一般,硬生生地脱进了草丛之中!

“啊——救我!救我!”

队伍大乱,那人身边的几人赶紧上前挥刀乱砍,可刀起刀落,只见草叶乱飞,那人的惨叫却依旧继续。

妘辛坐在高马上,突然看到草叶之间划过一条墨绿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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