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景行看着离幸走近,眼中似是有一抹异常的色彩,眉头紧锁,离幸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习惯性的动作让公冶景行刺地眼生疼,嘴角一抹苦涩只能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公冶景行停住脚步,递给离幸一壶尚未开启的陶瓷陈酿,扯了扯嘴角,直盯着她。离幸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有些歉意地伸出手接过酒。
宁暮起起身跌跌撞撞坐在桌旁,踉跄的脚步仿佛要跌倒一般,离幸连忙伸出手准备去扶他,公冶景行却手疾眼快扶住了宁暮起。
“这事还是我来!”
离幸的眼神有些微妙,却也只得暗暗地收回了手。
公冶景行扶宁暮起坐下后,阴沉地看着离幸,薄唇轻言:“过来!”
离幸微微一怔,随即坐在了公冶景行的身侧,公冶景行的眼神稍稍柔了些许。
“你俩今夜可走不了,陪我好好地喝上一壶!”
宁暮起持着酒壶伸了过来,公冶景行与离幸相视一眼,持起酒壶,三壶相撞,发出喷的声音。
酒入回肠,相思泪骨。对月而酌,迎风而饮,亭下三人,各怀心事。天子脚下,一个是太子,未来之君,一个是世子,国之栋梁,至于另一个世家贵女,未来的一国之母……
这样的闲酒赋诗,青梅相聚,却是因另一人之死,身为皇室,不于民家,这众人所羡慕的荣华富贵,这其中的辛酸有哪人知能,不过言于酒中……
宁暮起迷迷糊糊地看向离幸,痴笑中开口,眼角却是清清楚楚地滑下朱泪,声音开始变得呜呜咽咽,“阿幸,你说…她怎么就舍得离我而去了……呜…呜…呜!”
说着说着,宁暮起嘤嘤地哭了起来,离幸和公冶景行认识他多年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想当初是多么潇洒肆意的宁国公府世子,却也是栽在了这个“情”字上面,如今哭泣地像个孩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离幸看着宁暮起痛苦万分的样子,眼睛早已浸湿了泪水,早已溢眶而出。
她走向宁暮起,扶住他的双肩,嘴角有些颤抖。
“表哥……舒姐姐已经走了,她定不希望看到你这副模样的。你还有我,还有殿下,还有宁远候府,你要振作!”
其实宁暮起不知,当离幸说出‘舒姐姐已经走了’这句话时内心是有多么的痛苦与纠结。她深知此刻的宁暮起无法振作,却也不希望他如此的伤心欲绝。
一侧坐着的公冶景行深沉着眼,显然看着离幸和宁暮起,想着自己过世的妹妹。即便往日中他在怎么会掩于情绪,如今恐怕也是绷不住了。
公冶景行拿起酒杯猛地一口饮尽,皆在不言中。
宁暮起猛地起身,双眼通红,眼神迷离,一口辛酸涌入喉中却不知所言,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将离幸一把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把头埋在离幸的颈窝处,呢喃着:“她…是我一生最爱的女人,可是,如今…我的最爱…没了!”
离幸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她虽悲痛万分,却不得不强忍着安慰宁暮起,其实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离幸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能感觉到靠在她肩上的这位儿郎轻微的颤抖,还有那来自左肩的一股温热,那是痴情人的眼泪。离幸来不及多想,只能伸出手回抱着宁暮起,轻轻地拍了两下他的后背,眼泪无声地落下……
公冶景行看着两人相拥的这一幕,只有无尽的悲痛。若是以前,他必要发一股子的醋气,可是,如今大不相同。
他知道,舒窈的死,离幸的痛苦不会比宁暮起少!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其实,这一切都怪我,怪我不能留住她是我……是我害了她!”
…………
这一夜,宁暮起喝了很多,公冶景行与离幸完全只是轻饮了些。一更天的时候,宁暮起禁不住酒力倒了下去。
离幸看着早已不省人事的宁暮起,深深叹了口气,想着已经去了的公冶舒窈,眼中越是一抹难以止住的微红,“可怜世间有情人,明明情深,奈何缘浅。生于乱世,却也身不由己!”
公冶景行看着她充满光的眼神渐渐变得暗沉,那灵动的双眼还有泪珠闪动,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心疼,握紧离幸的手,“我会护着你的!”
离幸看着公冶景行眼中的坚定,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将手从公冶景行手中抽了出来。公冶景行见她的动作,握紧了自己的手,随即无奈地垂下。
离幸起了身,看着被风吹落的残雪,周围的冷意究竟不及心中的凄凉,离幸眨了眨眼,依旧能够看到残留的泪迹,问道,“殿下,你可知道北衡呈来的公文上写了什么!……上面可说了舒姐姐的死因?”
公冶景行喝酒的手猛地停住,眼神猛地扫向看残雪的离幸。
离幸察觉他的目光,不甘示弱地看了过去,又看了看趴在桌上昏迷不醒的宁暮起,一字一句缓缓吐出,让人无法辩驳,言语见掷地有声,句句铿锵。
“我听说那公文中还带了一封舒姐姐的亲笔信,舒姐姐在北衡定是处境艰难,能够在公文中带回信,定是很重要的。不知殿下可知道那信写了什么?”
接二连三的发问让一向镇定自若的公冶景行都有些措手不及。
公冶景行顿了顿,双手背向身后,眼睛直直盯着离幸,闪过一抹幽光,“你倒是消息灵通!你说的没错,北衡公文中的确有一封宣清的亲笔信!”
听到这话,离幸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甚至有一丝激动,忙扶住公冶景行的双臂,眼中升起一抹光。
“舒姐姐在信中说了什么!”
看着离幸的动作,还有她眼中升起的光亮与希望。公冶景行的眼睛有些暗沉,他有些不想毁去她眼中的光,但是转念一想还是放下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开口有些冰冷与无情。
“你该明白,无论那信中写了什么,北衡与东阙的邦交是不容有变的。两国维持了多年的和平,不能因为一个人便打破苦苦维持的局面。”
离幸听了,心中便涌上些许怒气,她走到公冶景行的身侧,看着他,将心中的责骂与不满说了出来,“舒姐姐不但是皇上唯一的女儿,也是殿下唯一的妹妹。如今姝姐姐客死他乡,殿下便真能如此云淡风轻吗?还是殿下本就如此绝情!”
云淡风轻?那是他的亲妹妹,他再狠也不会如此绝情。
“宣清为何去了北衡,她去北衡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两国不再生灵涂炭,是为了东阙上千万人的性命,是为了让百姓不再忍受战乱,能有一片福泽安详之地!宣清的信鲜有人知,如果闹得人尽皆知,你说,暮起会甘心吗?他不是得拼了命去北衡讨个公道!这其中将会牵扯多少人,面临多少局势,你是名门贵女,当明白如今局势。不说你心中也该有个数!”
离幸低垂下了眉眼,其实这些她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她与舒窈自小便相识,如同亲姐妹一般,如今她突然死去,她自是接受不了的。
离幸突然来的情绪,公冶景行有些心疼,深吸了一口气。
离幸突然转身离去,行走在宁国公府静谧的小道,天空还下着雪,她未着披风,未撑着伞,就这样走在雪中。她已命落蕴和马车回了离府,如今她一个人只想走走。
或许是因下雪的缘故,兰陵城中寂静一片,没有了其他人。她的脑海中出现公冶舒窈过去的样子,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美丽,对她浅浅的笑着。
可惜,这个人已经死了,画面破碎,什么都没有了。
离幸停下脚步伸出手,接住了一些雪花,雪花很轻很薄,因手中的温度在手中立马化了。
突然有人缓缓走近,他撑着的伞在头顶上替她挡住了纷飞的雪花。
离幸抬头看去,是风良辰,离幸惊讶不已,掩盖了眼中的情绪,“怎么是你?”
风良辰温柔的勾了勾嘴角,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睛真的很美,仿佛一片沉睡的星海,让人忍不住沦陷进去。他没有说话,离幸也没有说话。风良辰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仔仔细细的为离幸披上,生怕她受了一点风,一向清冷的离幸居然也没有拒绝,心中五味杂陈。
“在下的披风才换新的,离姑娘不会介意吧!”
风良辰开口的所不同之处,倒让离幸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随即又是一贯的清冷,眼中竟生出几分危险。一个江南技艺高超的琴师该是众人追捧的,何必千里迢迢来到兰陵做一个府中琴师,刚来所做的事情便不是一个“下人”该做的。
离幸顿了顿,微微眨了眨眼,有些意味难以言,此刻离幸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去在意这些东西,“有心了!”
离幸没有拒绝身上的披风,只是说完这句话便径自走去。
风良辰看着她的背影,双手紧握,眼神中竟有些说不明的情绪。随即追了上去,替她撑伞。
这一幕被赶来的公冶景行收入眼中,胸中愠着怒气。
公冶景行连忙走上前,眼睛直直盯着二人,好像在等待离幸的解释一般。只可惜,离幸这样的人是不会开口的,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怎么,殿下还有说教的!”
离幸看着风尘仆仆的公冶景行,没有半分动容,语气竟有些讥讽。
公冶景行未将离幸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有反驳。直直站在她身侧为她撑伞的风良辰,此时的风良辰也看着公冶景行,没有一丝要行礼的意思。
出奇的是,公冶景行竟没有计较,只是慢慢收回了眼神,看向离幸,目光有些阴沉,“你的披风落在宁国公府了,冬日雪大,给你送来。想来如今也是不需要了!”
说着,公冶景行从身后拿出披风,塞到离幸手中,还看了眼她身上的那件男儿郎的披风。
离幸接过,眼神复杂,情绪不明。
此时,风良辰的眼神竟有些挑衅,公冶景行却不已为意,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去。
雪花打落在公冶景行的身上,看着他的背影,竟是那么萧条孤寂。他匆忙赶来,只是给自己送一件披风,突然心中好像在那么一瞬间刺痛了一下。
风良辰看着离幸温柔说道,眼中却是闪过浓浓的打量和算计,“我们也走吧!”
离幸没有说话,但是也转了身,缓缓走着。兰陵城中的一条寂静的街,这边两人,这边一人,都没有回头。有些人,有些事,或许便是这样错开了。
雪下得更大了,仿佛诉说着不满。那漆黑一片的天空早已没有了星辰,偌大的兰陵城中只有照明的烛火微亮,只能看得见白色的雪花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