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同乐宫。
微阳刺醺,风轻轻起,云慢慢飘,花悠悠落。午日的太阳是有些热的,现在已经入夏了,高挂的太阳让人汗流浃背,不过美人流的汗不知也是不是香的。
因是夏季,宫中的四时景开得正好,白蓝相见犹如这天上的蓝天白云,令人向往。照理说,既然这天气都这么热了,自是打开所有门窗透风散热,可同乐宫却是内殿的门掩得严严的,不免有些奇怪!
此时,正有冰库的人来换冰舔冰,内殿的门才开了一扇。
絮芳姑姑从内殿出来,准备亲手换冰舔冰。冰库来的人是有些力气的太监,但这是同乐宫的内殿,是皇家公主居住的闺阁,他们这样的人自是不配入的,只是在内殿外乖乖放下了冰箩,退出去站在外殿门口。
外殿伺候打扫洗窗的宫女见絮芳姑姑亲自动手,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小跑过去。
“姑姑歇着便好,这些粗活自是奴婢等人来做,岂敢劳烦姑姑亲自动手!”
跟着的宫女忙应和着。
谁料,絮芳姑姑却止住了她们,眼神有些凌厉,做姑姑的自是要在这些小宫女面前立起威严。
“不必了,你们忙你们的去,今日的舔冰换冰我会亲自来做。”
宫女们面露难色,一个看一个,
“这冰箩重,还是奴婢等人帮姑姑提着些许,免得摔了,伤了姑姑!”
宫女说完准备去碰那冰箩,却被手疾眼快的絮芳姑姑一把打开了手,倒是让那宫女吓了一跳,有些不明所以,脸上有些慌张。
“姑姑这是为何?”
外殿的冰库太监见了这一幕,忍不住抬头侧视,都在心中暗叹!第一次见这样的姑姑,帮她却还是错。不过絮芳姑姑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掌事姑姑,可是宣清公主的乳母,并且照顾长大的。说句越矩的话,怕是宣清公主都把这姑姑当做母亲一般尊敬了吧!既是如此,他们便惹不起。
絮芳姑姑看了眼那宫女手上微红的一片,内心责怪自己下手没有拿捏住分寸!但是面上却是没有丝毫的流露,只是装着模样说着,
“公主今日身子有些不太舒服,怕是进入内殿伺候的人太多污了流动的空气,让公主不得舒服。所以,你们这打扫的沾满了灰尘,担心沾上公主,我可饶不了你们!”
换做平时,絮芳姑姑是不会有那么多话的,不过刚才的宫女可不是六司挑的,而是盛华宫萧贵妃送来的,送来许多年了。毕竟大狗还要看主人,解释一二也算给了她面子。
“姑姑,既然公主身子不舒服,那奴婢前去寻御医来给公主看看!”
这宫女便是萧贵妃多年前送来的,公冶舒窈看着面子赐了“梅兰”一名。
说着宫女梅兰正准备往外走,絮芳姑姑皱起眉头,厉声道,
“不必了,公主吩咐了不用请御医,公主歇一会便好。你等外间打扫了,便去院中替公主好好浇洗那四时景,不过可千万要小心,公主最喜欢了!好了,都去各自忙各自的!”
“是!”
宫女梅兰也不敢顶撞絮芳姑姑,只得乖乖退下。
随即,絮芳姑姑微微搂起袖子,抬起那冰箩往内殿走去。
宫女梅兰小心翼翼地朝里间看了一眼,只嗅得一抹紫色的身影,眨了眨眼。
内殿中,梨香袅袅娜娜,升起薄薄香甜的雾烟,陈设简单却不失华贵,架上摆放整齐的书籍,还有那珍贵的青花白瓷。
靠窗的卧榻上,女子紫色的画纱蔷薇裙随意垂荡,三千青丝长垂,女子半靠着,面前摆放着茶具,朱唇微张,竟是离幸!
方才出宫的是宣清公主,那留在宫中的便是离幸!
离幸一下一下轻轻拍敲着茶盖与茶杯,发出脆脆的接触声,在这安静的内殿显得尤为突兀。
絮芳进来换冰舔冰,不一会儿便拿了出去,守在外殿等候的太监鞠了躬拿着冰箩离去。
这殿内原本因为冰的融化稍稍有了些温度,这重新换了冰,慢慢升上一股凉气。
絮芳姑姑走了进来,小心翼翼掩上殿门,走到离幸身边,好生说道,
“这茶怕是凉了,老奴给姑娘换上新的吧!”
离幸抬头勾起一抹笑容,
“不必了姑姑,这夏炎热,凉茶正好!”
絮芳姑姑于是做到一下侧桌旁,拿起桌上的未绣完的手绢慢慢忙活着,那上面的白蓝图案正是那院中的四时景。
离幸停住敲打的声音,抬头看向絮芳姑姑,若有所思道,
“絮芳姑姑,方才外殿那宫女是盛华宫送来的吗?”
絮芳姑姑轻轻笑道,
“姑娘真聪明!那宫女唤梅兰,是公主给起的名字,大约是两三年前贵妃娘娘赐给公主的!公主不喜人多,同乐宫也就没多少伺候的人,公主原本不想要,但是贵妃娘娘说了只留在公主身边做个打扫浆洗的,既然不是留在身边伺候,公主也便答应了!”
离幸眨了眨眼睛,勾起一抹冷笑,
“那姑姑看着这梅兰如何?”
絮芳姑姑放下手中的刺绣,想了想道,
“梅兰到这也有小两年了,平日也是做些打扫轻巧的,话也不算太多,也不仗着是贵妃娘娘送来的便嚣张,倒是为人处事做得面面俱到,下面的人也都挺服她的。”
离幸挑了挑眉头,“哦”了一声拉长这声音。
“姑娘可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絮芳姑姑见离幸这个样子,连忙问道。
离幸想了想,淡淡说了一句。
“也没什么,虽然她做得很好,可是这样一点也挑不出错来的才是最可怕的,虽说萧贵妃与舒姐姐没有什么争宠夺势的礼仪冲突,但是还是小心些!舒姐姐为人率真,我怕她吃了亏,姑姑可多看着些!”
絮芳姑姑语重心长的笑了一下,
“多谢姑娘提醒,姑娘对公主便如那亲姐姐一般好!老奴记得了,有姑娘真是我们公主的福气!”
离幸勾唇笑了笑,看了眼絮芳姑姑手中的精美的四时景刺绣手绢。
“姑姑严重了,我倒是觉得有姑姑才是舒姐姐的福气!”
絮芳笑了一下,
“能够伺候公主是老奴的福气!”
离幸并未搭话,只是眼神微微黯淡了下去,似是有一丝忧愁。
公冶舒窈虽然自幼母妃亡故,却有这么一个对她好的姑姑细心照顾着她,做尽了一个母亲该做的。可她呢,出身高贵,出身郡主腹中,却不得母亲喜爱。
…………
宁国公府,谦园。草木繁盛,荷花盛开!
宁暮起正在院中练剑,少年身穿制式劲衣,手持一柄精钢剑腾转挪移,剑光闪闪。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环境的关系,少年的剑势透露出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孤傲气质,明明站在你眼前,却又仿佛在很远的孤峰上,那种难以把握的距离几欲让人吐血。
连环十二剑过去,少年目光如电,穿破虚空,身形猛然跃起,如同从高峰上凌空扑杀而下,只见剑光一闪,对面的巨石上被划出一道深三寸,长三尺的可怕剑痕,干净利落,狠辣无情。
被落蕴领到谦园的公冶舒窈站在那隐秘的拐角处,斗笠下的她静静地看着面前气势恢宏的男子,这样的男子恐怕是人人爱慕的吧!既有书生的文雅绅士,也带着战场上厮杀将军的凌厉,可柔可刚,让人惊羡。
少年儿郎,血气方刚,意气风发,那剑下的不是翩若惊鸿的宛硬,是保家卫国驰骋战场的志向。
公冶舒窈静静地看了会,压着心中的悸动准备上前走出去,却踩到那一两颗细小的石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声音对于练武的人来说便是最为敏感的!
宁暮起听见那细微的声音,突然转动了手腕将手中的剑飞杀了过去。剑像疾风一般从公冶舒窈脖颈处划过,狠狠地插在了那上好的红柱上。
公冶舒窈斗笠下的脸瞬间僵了,眼睛长大了些,连呼吸都仿佛不敢有了一般。
宁暮起这才转身眼神凌厉地扫向公冶舒窈,只听落蕴见了连忙喊了一声,“公主!”
落蕴只是去看看了谦园还有没有闲杂人等,谁料竟看到这惊险的一幕,她忘了,宁世子练剑时下人一般都不会来的,他最不喜练剑时有人在身旁观看,或者被打扰。
听见落蕴的声音,宁暮起慌张地看向公冶舒窈,那白色斗笠下确实分不清是谁,何况公冶舒窈偷偷出宫穿的离幸的衣服。
公冶舒窈连忙退后了一步,却一不留神没有站稳便向后倒了下去。
宁暮起眼神一紧,连忙跑过去接住她,搂住她纤细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
斗笠也随着巨大的向后倒掉了下来,落在了地面上,露出那青丝长垂,温柔美丽的容颜,那眼眸着的微光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宁暮起的眼中渐渐有凌厉变成慌张,再到由心而生的欣喜之中。
那眼中的光亮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像是在茫茫的黑夜之中看到了一颗最闪亮的星星一般,耀眼,令人着迷,为之向往。更何况是如此美丽的女子,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姑娘啊!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曲华流川。
粉釉色的青天下,惠惠流云,浓浓清风,公冶寻稷立于后殿梅花树下的石圆矮桌坐侧,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书,倒不知是什么,只看公冶寻稷荡漾在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便足以知道此书不差,如人心意。那眼神透澈如水光留连,眉眼似山间四月,若论起温柔地话骄,那公冶寻稷自然是要更盛其兄一筹。
“殿下看了这么久的书,休息一会儿吧,别加重了伤口!”
公冶寻稷的贴身侍卫雍墨站在一旁,缓缓说了那么一句。
公冶寻稷倒是不以为意,左手拿着书,右手抬起轻轻翻了一业,眼神依旧为之所吸引,半晌才轻声道,像是山间涌流的泉水一般清甜。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闲来无事,多读些总是好的,古人的话该是不会错的!”
“启禀殿下,御医司的掌事文太医来给您换药了!”
不一会儿,缓缓走进了一长相清秀的宫女,在门边立下,微低着头轻声说道。
公冶寻稷这才从书中收敛目光,缓缓将书放在圆石桌上,起了身往里走去。
文太医将公冶寻稷的衣袍缓缓脱下,露出精装白皙的胸膛让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太医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已经被血浸湿的白布,露出暗红的长长一道伤口,看着很是触目惊心的样子,公冶寻稷忍不住紧皱了皱眉。
“殿下肩上的伤很严重,看着伤口愈合的情况来说,殿下近几日还是不要有任何的剧烈运动,臣建议便是连用力都不要,免得伤口裂开,殿下恐怕得承受针缝之痛!”
文太医看着公冶寻稷的伤口忍不住皱了皱眉。
而一旁的雍墨听到太医这话早已是眉头紧皱,心里暗暗想道,一定要好好监督殿下!
“有劳文太医!”公冶寻稷却是不以为意,但是看得出他在强忍着自身的疼痛。
“殿下客气了,臣再给殿下换这厉害些的药方,殿下按时服用对伤口恢复有极大好处,也免日后落下毛病!”
文太医拿出药箱中上好的金疮药撒在公冶寻稷的伤口,有拿出白布替他好生包上。
后殿外静静躺在石桌上的书,被风吹起了几眼,赫然见得几个字,“治国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