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话大夏与枹罕交界处,临水营寨。
夜风依旗,中军帐内,陈道腰挎中兴剑,闭目立于图前,时而皱眉。
“来人!”
“诺。”
“传召张辽,孔显入帐。”
“诺。”
半刻后,二将入帐。
“拜见都督。”
“文远,营中粮草还剩多少?”陈道并未转身,背对二将。
“十日之资,都督需向汉阳发令运粮了。”张辽应答。
陈道顿了片刻,低吟道:“无粮道,何来粮草?这十日之粮便是我军最后的底蕴。”
二将皆默,从过狄道县开始他们已经察觉到端倪,陈道的声称只不过是在稳固军心罢了。
“不惜代价,攻下枹罕城需几日?”陈道这场阳谋在踏入枹罕县境的那一刻已经成功了,现在只需要考虑这一万多人如何能活下去。
“至少五日。”孔显与张辽交汇了眼色道。
“张辽,孔显听令,今夜寅时整军,一路飙行枹罕城,务必在五日内夺取枹罕城。”陈道这杆旗不仅不能倒,而且要掀起更大的动静。
“末将领命。”
“贫道这身分量十足,就等着群贼汇聚了,收复凉州指日可待。”……
话回冀城太守府。
此日,张既正在堂中处理政事,忽闻庭院起了响动。
“何事?”
“使君,獂道快马来了。”
“让他进来。”张既停端坐于堂道。
继,快马入堂呈书简:“张使君,都督密函。”
张既接过一览,脸色逐步凝重,直至焦急万分:“都督去了何处?獂道城还有多少兵马?”
“都督领军去攻枹罕,獂道城只留七千甲士。”卒答。
“备马,备马!我要去平襄。”张既慌忙起身间撞翻了木案,各类竹卷散落一地,那半掩的密函只能看见寥寥几字。
书为:张既暂代凉州都督,贾诩辅之……无需顾忌本将安危,依策行事。
“孔显为何不劝都督?”张既边疾行边问快马。
“将军也随都督去了枹罕城。”
“唉!都督若有闪失,让既如何向陛下交待!”……
再说榆中城,自韩遂那日吃了败仗之后便龟缩此城,直至陇西成宜的快马入境,韩遂才再招众将商议详策。
县府堂中时时传来朗笑声,且伴韩遂的讥讽。
“朝廷派陈为公任主将真乃我等之幸,此人之愚是本将平生仅见,等本将灭了此军,定要放他回去,有此人在,朝廷何愁不败!哈哈哈!”韩遂数月来第一次这般高兴,战场出了这种奇葩,可叹朝廷无人可用。
“陈道的确庸肆!”阎行也认同韩遂的看法。
“彦明,你且说一说陈道错在何处?”韩遂越发心喜道。
“依末将看来陈道此举有四弊:
其一陈道放着襄武,鄣县不取,却攻枹罕,舍近求远,自大至极。
其二奔袭在于快,而陈道悠然过境,似是在游山玩水,弄得人尽皆知。
其三陈道绕狄道不取,无异于自断粮道。
其四陈道身为一军主帅,却冒然犯险,将自己置身于绝境之中,误了汉阳诸地的大好局面,若他一败,汉庭全军士气受损,渐变疲惫。”阎行也想不通陈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哪怕是再庸碌的主将也该懂得稳中取胜的道理。
“哈哈哈!彦明之才远胜陈道啊!”韩遂开口,众将附和,唯有立在图侧的成公英眉头紧皱,不见言语。
“子华,你还有何顾虑?”韩遂又与阎行攀谈了几句,才注意到成公英不悦状态,故而一问。
“主公,英有一虑,若陈道不取襄武等地,我等可暂且把他归为庸肆狂妄,但陈道绕行狄道城,不攻成宜完全说不通,即便是新入战场的小将也不会把后方交给敌军,自断粮道。”成公英自述一遍之后,思路渐变清晰。
“子华的意思是陈道在引本将出城去攻打他的曲部?”韩遂收了笑意,目显疑惑。
“不错,我等都在嘲笑陈道愚蠢,但若陈道就是为寻死而来呢?他自断粮道,自陷困境难道只是为取悦诸位吗?”成公英看向那些嘲笑陈道的将领,示意让他们来辩驳自己。
“子华,你到底要说什么?”韩遂也听的一头雾水。
成公英无奈,只得从头说起:“汉庭以三辅,汉中四郡伐凉州本是冒险之举,凉州地广,行军颇耗时日,且汉庭此次至少动用了六万兵卒,后勤粮草仅靠这四郡已是捉襟见肘,那再加上伐取之后安抚郡县呢?
盖之,在下料定汉庭秋收粮已所剩无几,故而陈道才兵行险招!”
“就算陈道要加快步伐,那也应该先取狄道啊?”阎行再问。
“狄道岂能和枹罕相比?
成宜伐狄道不过数月,城中民生艰难,自顾不暇,除去成宜的人马,那狄道与死城何异?
而宋建盘距枹罕多年,在内经营民生,向外通商走货,府库自盈,对于陈道来说无疑是个粮仓。”
“那依子华所言,本都督更应该去救宋建,灭了陈道一部。”韩遂对宋建的枹罕觊觎已久,此次正好插足入境。
“不仅是主公这么想,成宜与马玩也想分一杯羹,届时四方人马汇聚一地,这就是陈道之谋的重中之重。”成公英二指轻敲木案,佩服陈道眼光毒辣。
“来便来,先灭陈道再说,本将还会怕成、马之流……”韩遂说到此处突然一顿,目色作阴,久久不言。
“主公现在明白陈道的引狼互伐之策了吗?人本贪婪这只是陈道计策的一部分。
第二就是凉州大势,汉阳南部及武都布防在下不知,暂且不论。单谈这金城郡局势,只要主公一入陇西,勇士城的皇甫寿坚,高顺,马超等人立即会领兵攻入榆中,占了金城,允吾等地,将主公困留在陇西郡。”成公英再起身用手指在陇西周边画了一个半圈,敲定朝廷的围杀之计。
“陈道小儿心思如此深沉,本将不入陇西也罢。”韩遂后背生了冷汗,在座诸将都没了方才的笑意。
“主公,陈道用性命做了一盘棋,主公不得不执子啊!”这便是阳谋最无奈的地方,明明知道前方是火坑,也不得不跳。
“何意?本将不出兵也错了?”韩遂怒目问道。
“难道主公想指望那三家流寇灭了陈道吗?先说马玩,他被几千先零羌打得抱头鼠窜,可堪大用否?再说成宜,朝廷兵马过境他连一矢都不敢发,可否成事?至于宋建,固步自封享乐多年,只怕连剑都忘了如何使!
等到陈道灭了这三家,坐稳枹罕诸城,挥师北进叩开河关,一路直达允吾城,与勇士城司隶卒前后夹击榆中,金城,届时主公只能退向武威郡,等着金城,汉阳,安定,北地四路朝廷兵马压境了。”韩遂若不相助,只能看着陈道一根根掰折他的指头,越往后拖,韩遂越是无力还手。
“照你这么说,本将横竖都是个死,那也不必打了,明日本将去勇士城下授首便可!”韩遂气的耍起了个人脾性。
“主公若不想听,英不说便是。”成公英摇头返回席位,心叹韩遂当了几十年反贼,一点定力都没有。
“子华,不可无礼,那你且说我等该如何做?”阎行开口和解二人。
“舍弃金城,退居塞外,此生不回汉土。”成公英朗声答道。
“啪!”
韩遂拍案而起,欲要杀了成公英,但右手二指悬停了半天,念在多年情谊,终是转了口风:“众将退去,彦明和成公英留下。”
韩遂默默看着众部将离席,直至最后一人出门,韩文约才破口大骂爱将:“这就是你作为谋主的策略?老夫拥兵数万,一将未损,一卒未耗。你信口胡诌所谓的陈道谋略便让老夫退出金城,武威二郡,去那北漠风餐露宿?”
“主公,英才疏学浅,只能想到此策。”
“老夫就不信因为一个小小的枹罕城,凉州局势就会变得如此恶劣。你且说还有何策?”韩遂逼问成公英。
成公英低头不言,过了足足一刻道:“主公若不愿退,陈道已经帮主公想好了最优选择,就是去枹罕城杀了他。”
“好!老夫就如陈小儿所愿,亲手去劈了他!”韩遂也是个奇人,做了一辈子反贼,到了这般年纪仍是火爆性情。
“韩叔父,你可要想好了!入了陇西可就再无退路,只能联合四家人马破了长安才算罢休。”
成公英看不到任何胜算,即便韩遂突破了最薄弱的武都郡,且不说扶风马腾的征西营主力在等他,单看散关,阳平关都可将韩遂军围成困兽。
“哼!老夫花甲之年在陈仓吃了大败,最潦倒之时只剩你二人,今朝又如何?大不了从头来过!”韩遂挎剑大步出堂。
成公英望着韩遂略显佝偻的背影轻声一叹,阎行也沉思状,堂中静默了两刻。
“子华,也许陈道没有你想的那么聪明,只是愚蠢冒进呢?你真不该将此话在堂中说出,私下知会叔父也好啊!”阎行终于先开口了。
“结局早定,堂中都是这般模样,私下叔父更不会入心了。至于陈道之举,彦明就莫抱侥幸了。拿命换西凉安定之人岂是凡俗辈?”成公英设身处地也做不了陈道那般对自己狠绝。
“若是分兵呢!留一部分在榆中防守皇甫寿坚可否?”
“呵!若留张猛营,只怕马孟起未到城下他们已经开城受降了,若留金城营,让张猛,梁兴杂兵去枹罕送死吗?”陈道把自己伪装成一道美餐,也需要韩遂带足够的精锐去分食。
“陈道真是贼子!为何不敢与我等正面一战?哪怕某家败了,也心无怨言啊!”阎行此刻觉得无比憋屈。
“陈道给叔父留了退路,但这种退路常人如何接受呢?罢了,罢了。”
成公英长舒了一口气也向府门外走去,他心中还藏了一句:只期许陈道领过的旧部兵马不多,不然磅礴怨念凝聚的士气更为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