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这世间什么最香？

尤芳的答案只有一个——红烧肉。

这三个字总能勾起尤芳的无限期待，更何况这一盒是她特意盯着厨师小火闷炖，大火收汁的极品。

打开盖子的那一刻，尤芳似乎都能听到每一滴汤汁在肉块里迸发，爆裂。

至于其他嘈杂的背景音，自动忽略。

“哪来不长眼的野丫头，竟敢打我儿子！不想活了！”

“瞧她穿的衣服，两条腿都露出来，肯定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大人打小孩，简直不要脸。”

哭声骂声混杂一片，萧避偷瞄尤芳，不禁感叹，不愧是大夫子，潇潇洒洒的出去，轰轰烈烈的回来。

看尤芳压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云处安叹口气问道：“你做的？”

擦擦筷子，尤芳眼睛都不抬：“挡了路，就该让开。”

“所以你打人了？”

啪的一声筷子拍在桌上，尤芳不快道：“要是她再骂骂咧咧的，我就让她看看，我真打起人来是什么样。”

知道劝不动，云处安合上书，准备起身。

“你不准去！”

依云处安的性子，尤芳一猜就知道他就要出去揽错。

“做错事，该道歉。”

“我没错！我不道歉，你也不许去。”

“赌气不能解决问题。”

“他们说什么随便，我不在乎。还有我什么样，你又不是才知道，别装的那么惊讶。”

后面那句语气很重，听得出尤芳正在气头上，知道她的性子，所以云处安也不打算多解释。

“我不是说了——不准去！”

两根筷子化作利刃，眼瞅着直扑云处安而去，萧避大喊一声小心。

砰——

强力之下，两根筷子不住的晃动，震的四周空气还嗡嗡作响。

看着在距离自己不过三寸的地方，木柱上的裂纹和死死钉入的筷子，云处安沉了脸色，“是不是过分了些？”

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尤芳冷笑一声回看他道：“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能有多过分？”

院中的氛围冷到了极点，府外的骂声也就更加清晰。

“我儿子说的没错，妖怪找妖怪，和那萧家孽障住一块的肯定也是扫把星。什么时候知府老爷把这些个妖怪都烧死，天下才能太平。”

孽障两字，让云处安皱紧眉头。而萧避听见这些话，脑袋都快要埋进桌子里，不吭一声。

“把头抬起来！”

尤芳冲着萧避的脑袋就是一个脑蹦儿，“他们只会在外面骂，可有哪一个敢冲进来当面说你是怪物！他们越骂，说明他们越怕，他们越怕你，说明你越强大。”

萧避红着眼睛道：“我……没有那么厉害。”

“那就变强啊，让所有人害怕到不敢，你想做的事，没人敢质疑，你想保护的人，没人敢伤害，让他们的恐惧成为你的武器！”

……可以这样吗？

大夫子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萧避感觉那两只眼睛就像是一团火，看着它，就会着魔，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不断对他说——

他可以变得强大！他可以告诉所有人——他不是怪物！

不只有萧避，一字一句云处安也听的清楚，那双眼中的炙热，让云处安想起传闻，本来是被魔族骗回去做傀儡的凡人孤女，最后却成为了魔族之君，一统魔族。

看着尤芳，云处安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不确定。

外面的叫骂还在继续，而且说的话越发不难听，云处安收回目光，向外走去。

“你不是最关心萧避，他被那些人这么说，你还要去给他们道歉？云处安，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圣人！”

十足十的尖酸，之前哪怕尤芳在讽刺挑衅他，也不像这次一样，从心底里鄙视。

没有回应，云处安沉默的离开。

一拍桌子，尤芳怒道：“哼，嘴上说的要全力护人，结果别人都骂上门来，他还要迎上去让别人欺负！”

“大夫子，您别这么说师父。”萧避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师父都是为了我，别人也说过他的坏话，他从没解释过。只有为我，师父才会去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尤芳不明白，“有什么可道歉的？”

“我没有朋友，也没人愿意和我说话，那群小孩有时候会在墙的那边玩游戏，每次我就隔着墙偷听，假装他们是我的朋友，假装我们在一起玩……我知道自己很没出息，可就是忍不住。这些师父都知道，可从不戳破我，有时候还偷偷拜托他们在院子外面多玩些时候……”

有时候是黄昏，有时候是清晨，墙的那边永远是欢声笑语，永远有家人伙伴，而他只是一个别人口中的怪物，没见过外面的天空，没见过外面的街道，看到的一切都只在这座房子里。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萧避的肩头微微抽动，紧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

瞧着萧避红着的眼睛，尤芳叹口气，揉揉他的脑袋，难得柔声道：“别人，我们不稀罕，以后我陪你玩，实在不行在带上你师父。”

“大夫子，你好像很嫌弃夫子。”

“当然嫌弃他，你想我要是上树摘个果，上房揭个瓦，他会不会念叨死我？”

依夫子的脾气，应该会的，不过萧避觉得到时候，可能是夫子一句话，大夫子回十句才对。

看着骂骂咧咧的尤芳，萧避心里一暖，第一次觉得这世上除了师父，好像又有一个人不会躲着他……

眼瞅着萧避感动的快要哭了，尤芳连忙悬崖勒马道：“行了，难得听你叫我一声大夫子，奖你一块红烧肉。”说着拔出小刀，挑了块最肥最嫩的肉递给萧避。

一番好意没想到萧避竟摇头拒绝。

开玩笑，有人会抵挡得了红烧肉的诱惑。

尤芳进一寸，萧避退三分，尤芳再进一寸，萧避一个跟头摔在地上。

“大哥，你看清楚，这可是红烧肉，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买回来的秘方。”

“我，我不吃肉。”萧避窜到几米开外，小声嘀咕，“还有大夫子，我怎么能是你大哥呢，乱辈分了。”

不说废话，抄起一本书尤芳就砸过去，“给你点阳光，你就开花，抱着你的书，消失。”

看萧避跑的比兔子还快，尤芳脑袋疼，怎么有人会不爱吃肉。

正想着，忽然灵光一现。

仙门规矩，为保道心，禁食荤腥，一般修行者到筑基之后便不用再吃一日三餐，修到云处安那份上的更不用说。

吃饭对现在的云处安来说，不过是身份的掩饰，虽是掩饰，但也会遵守规矩。

萧避时时刻刻把云处安当做榜样，无意中把只吃素这一条也学了十足。

呵，傻小子，人家不吃饭不会死，可我们不一样啊。

尤芳坐在那里，看着那一碗逐渐凉掉的红烧肉，心里说不清楚。

她现在有点嫉妒云处安，嫉妒他竟然可以被萧避这么毫无保留的信任；她也觉得有点可笑，萧避怎么能傻到这么去相信别人……

这么相信，最后是会受伤的。

等云处安回到院子里时，就看见尤芳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坐在那里的那个人，眼中透出的那种哀伤，让云处安有些意料之外。

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但似乎不会是多么开心的事，是因为刚刚被他错怪了吗？

“抱歉。”

什么？尤芳回头看着云处安，一脸茫然。

“对不起，是我没有弄清楚便错怪了你，谢谢你为萧避说话。”说完，云处安对尤芳恭敬的一礼。

“就因为这个，所以要道歉？”

云处安眉头微皱，他不明白尤芳的意思，“做错了，自然是要的。”

做错了，便要道歉。

尤芳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话，想起好久好久以前，有个人也是这么告诉她的，后来她好像把他杀了。

“我……不接受。”

云处安看着尤芳的眼睛，在那一瞬之前的那些茫然哀伤全然不见，像风一样来去无踪，现在那双眼中只剩狡黠。

尤芳凑近，扬头一笑，“道歉哪有欠人情有用？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云处安挑眉，“似乎我有点亏？”

“哼，我是苦主，怎么办，我说了算。你有意见？”昂着头，尤芳霸道的丝毫不让。

云处安想说什么，但想到她冲刚刚冲萧避说的那番话，最后还是让了步。

尤芳心里暗爽，果然如她所料，她就吃准了云处安这一点，心善又心软。

于是她凑在云处安眼前笑的特别灿烂，伸出一根手指，“所以你要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看着那一根指头在眼前晃来晃去，尤芳还拽着他的衣服，大有一副不答应不让走的模样，云处安无奈点了头。

终于成功算计了云处安一次，尤芳实在欢喜，于是好心提醒。

“我虽不懂吃个肉怎么就能破坏你们修的道，但萧避偏偏什么都要向你看齐。我会教他习武，但以他现在的体力，一日都撑不过。所以这个问题你来解决，免得到时候我用强的，你在旁边看的心疼。”

萧避体质太差这是事实，为了萧避好，云处安也一定会让萧避改变饮食。

她倒想看看云处安要怎么解释，他不吃肉是因他根本用不着吃饭。

一个不小心，两个人肯定会留下芥蒂，那她正好有机会趁虚而入。

所以当云处安把红烧肉端上桌，尤芳正心里打着小九九，等着看戏。

当云处安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时，尤芳差点惊掉了下巴。

规矩本矩的云处安，竟然破了戒，还是仙门死令！

呦呵，萧避这是你自己把把柄送到我手上。到时候别怪我拿这个威胁你，尤芳满眼的小人得志。

云处安怎能不知，不过他倒是不在意，夹了块肉给萧避道：“大夫子特意给你做的，味道不错，多吃些。”

尤芳还沉浸在手握把柄的兴奋中，“废话，我的秘方当然不错。”

“既然如此，日后一日三餐就劳烦你了。萧避，还不谢谢大夫子。”

说着，萧避傻傻点头，起身冲尤芳就是一拜。

叼着筷子，尤芳挑衅的看云处安一眼，哼，又给她下套，只可惜她已经成长了。

尤芳受了这礼，淡定回道：“不麻烦，给钱就行。”

在连烧三次厨房，让萧避吃坏五回肚子后，云处安彻底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在尤芳奸计得逞的笑容中，接过了厨房的那口大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