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天,墙外的世界依旧热热闹闹,车水马龙,墙内的院子里尤芳不是今天吵,就是明天闹,不是这会儿嚷着吃鱼,就是一会儿吵着打鸟,带着萧避时不时躲着云处安密谋策划。
云处安就算看见了,也只是当做没看到,随尤芳胡闹去了。
除了一件事,云处安和尤芳是寸土必争。
一叠纸被尤芳一巴掌拍在桌上,云处安认得这是他布置给萧避的作业,在看看被从后领子提溜进来的人,心里默默长叹一声。
又来了。
自从那日尤芳说自己欠她一个人情后,云处安本以为她要计划再三,但不料这个人情会还的这么快。
“云处安,成心的是吧,布置这么多作业,就是不让萧避有时间和我上课。怕我教的比你好,就直说,别玩虚的。”
想到这个尤芳就来气,每回她找萧避上课,不是这本书没看完,就是那篇字帖没抄完,她想撕书,萧避还拦着不让。
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全让云处安占了。
看了眼缩着头的萧避,云处安也没戳破,开口道:“早上的时间让给你。”
一番好意,尤芳回绝了个干脆,“起不来。”
“那是你的问题。”
“不行,我要下午。”还没等云处安拒绝,尤芳就伸出一根指头,强势拍板,“别忘了,你还欠我个人情,没得商量。”
沉默片刻后,云处安让步,“.…..晚上归我。”
“不行,晚上犯困,读书写字容易睡着,只有练武效率最高。”
“习武耗力,睡前劳累,对身体不好,背书静心,方位上佳。”
“早上加晚上,你的上课的时间比我多,想得美。”
“你也可以选择早上,我没意见。”
云处安笑得和善,和善到尤芳很想抡几拳上去。
晚睡可以,早起尤芳真做不到,看着云处安那张胸有成竹的脸,她怎么觉得现在云处安越来越了解自己,每回都精准的抓准了自己的弱点。
好!小瞧她,那就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决心。
撸起袖子,尤芳伸出一只手,一巴掌怼在桌上,“一人一晚,没得商量。”
啪——
清脆的击掌声,宣告这场抢课大战的结束。
“两位夫子”萧避颤颤巍巍的探出头,“还能在商量不?”
转过头,尤芳冲萧避慈祥一笑,扔给云处安一张白纸,云处安什么也没说,拿起桌上的笔开始写字。
课业表三个大字一出,眼见自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萧避彻底放弃,嘟囔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
尤芳一愣,又转头看着云处安,后知后觉道:“是啊,什么情况?”
说实话,刚刚云处安的手碰到自己掌心的那一刻,尤芳也有点意外。
提笔不停,云处安平常道:“许是刚刚魔怔了。”
切,这鬼话萧避都不信,尤芳看着云处安纸上的字明显歪了一撇,暗暗扬起嘴角。
接下去的一个月,尤芳过的很悠闲,云处安也能腾出时间养好身体,唯有萧避睁眼痛苦,闭眼难受。
七月正午的日头,最是火辣。
顶着热浪,豆大的汗珠打进眼睛里,抿抿已经裂出血痕的嘴巴,萧避的两只手已经抖得没有知觉,拎着的水桶不由垂了两分。
嘶——
一颗小石头精准的打在萧避手背,疼的萧避倒吸凉气,看了眼正躺在凉椅上闭目养神的尤芳,萧避咬咬牙,重打精神。
“今天天热,休息一会吧。”云处安有些担心正在院子里暴晒的萧避。
尤芳眼睛都不睁,打发道:“我的上课时间,你别插手。”
“萧避没有灵气护体,受不住你这么操练。”
啰嗦,尤芳翻了个白眼,冲萧避喊了一嗓子,“你二夫子心疼你,你要休息不?”
“不用——”萧避吼出这一声,哪怕眼前一阵发白,也昂头顶着。
自从上一次,大夫子把他一次又一次打翻在地,而自己连爬都爬不起来时,那份不甘心让萧避提醒自己,他有多弱!
见萧避断然回绝了云处安,尤芳心里得意,现在她在萧避心里的地位可是直线提升,于是颇有一点炫耀道:“听见没,人家不听你的。”
“功夫非一朝练成,不急在今日一时。”
站着说话不腰疼,他都教了两年,自己才教了一个月,落后太多,尤芳睁开一只眼道,“那你把今晚让给我。”
云处安扬眉,“你这是抢课?”
“那我不管,要休息就会耽误进度,耽误的进度当然要你来赔。”
“可你昨天也占了我的课,前天也是。”既然要算账,云处安也忍不住了。
两手一抱,尤芳眼睛一闭,两腿一翘,完全不认账,“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你一个读书人,不知道昨日之事,不可追吗?”
她又开始不讲道理。
深吸一口气,云处安觉得胸口堵得慌,“所以,尤大夫子应该也不会承认昨天签的那张借课条了?”
昨天……
尤芳回想了一下,好像她是非常卑微的冲进云处安房里,千求百劝的签了张条,她还记得她走的时候云处安的脸还挺红的。
至于脸红的原因……
蹦起来抬头看着云处安,尤芳坏笑道:“你真想让我记起来?”
如此近的看着这双眼睛,昨夜情景一下子蹦了出来。
昨夜也是这样,这双眼睛看着他,不停地说着天上星河,说着街边小吃,说着仙门八卦,说着魔族秘境,说着她的所见所闻,所猜所愿。
那个声音在耳边,热闹的说着所有,他自小便入青梧山,她说的所有,都是他不曾见过的繁华。
他闭目调息,不想,不听,可心思总会不自觉的被吸引,他想听她说她看到的世间,他想听她说她见过的奇闻异事。
他能感觉得到,尤芳说到兴头时那双眼里会有怎样的光彩,为了乱他心神时,那双眼里又有怎样的魅惑。
想着想着,云处安猛然偏头,躲开尤芳。
这猛然一闪让尤芳差点摔了个跟头,还没等尤芳抱怨,云处安就急匆匆地离开,一句话也没说。
瞧见云处安慌乱的脚步,尤芳勾起嘴角:年轻人啊,还是经历太少,这就扛不住了?
抄了本书,搭在脸上,尤芳一个后躺,又开始悠闲养神。
……
感觉睡了好久,尤芳伸了个懒腰,盖着的衣服滑到了地上。
什么时候身上多了件衣服?
正纳闷的尤芳左右一看,云处安正坐在旁边安静的看书。
是他?
心里一暖,尤芳拄着脑袋,难得安静的侧头看着云处安。
头发被玉簪整齐的束成发冠,淡白长衫被他穿的规规整整,棱角分明的颌线,挺拔笔直的身形,还有那双眼睛,那双如汪洋一般波澜不惊,却又如清风明月般淡雅出尘。
“云处安,我觉得你长得,还真挺好看的。”尤芳不自觉说出心里的话。
云处安没有回答,只是放下手中的书,捡起地上的衣服,折好收起来。
果然是他,尤芳笑得开心,凑上去追问道:“那你呢?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清明透亮的眼睛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带着的笑意像是春日阳光,明媚,动人……
云处安侧头躲开,岔开了话题,“你既醒了便回屋吧,夜深了,容易着凉。”
察觉云处安明显的闪躲,尤芳到也不恼,云处安会躲就证明他心乱了,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今天先放过他。
从躺椅上跳下来,尤芳见院子里只剩下两个水桶,问道:“萧避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免得身子吃不消。”
“啧啧啧,慈母多败儿,你又心软!”尤芳抱怨道:“你我不都是这么苦过来的。外面的世界多残酷,竞争多激烈,一个不小心就被人夺舍抢宝,光我自己抢过的就能堆成一座山,你还敢让他休息……”
眼见尤芳数落个没完,知道自己理亏,云处安二话没说,一碗绿豆汤汤推在眼前。
眼见绿豆汤,尤芳满眼发光,也不在乎嘴里的话是不是在自己打脸。
“休息也是一种修行,多休息一下,挺好的。”
接过碗,一口喝了个精光,真的爽!
她就想不通,一个连饭都不吃的人,怎么能做一手好菜,她这种被养刁了的嘴都挑不出毛病。
云处安端着另一碗绿豆汤,诚恳的问道:“那大夫子的意思是,萧避今晚不用上课了?”
看看那碗汤,在看看云处安一脸风轻云淡,怎么回事,他这么也玩起这招?明摆着她不答应,就不给汤喝。
是选吃的还是选面子?对尤芳来说,答案毫无疑问。
喝完汤,把碗扔给云处安,尤芳痛心道:“云处安,你学坏了。”
收好东西,云处安面无表情道:“那要多谢大夫子教的好。”
两人目光相对,尤芳挑眉一笑,满是调侃,云处安长叹一声,无奈摇头。
……
夜晚的渤阳城安静很多,街上除了偶尔溜达过的老黄狗,没什么动静。
尤芳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年纪应该和萧避差不多,个头倒是高出几分,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不过瞧着衣服下隐约可见的肌肉轮廓,还有被太阳晒黑的肤色,应该是个从小打到大的硬茬儿。
拿着纸条,尤芳也不急着打开,盯着眼前少年,慢悠悠问道:“有人让你来给我送信?”
少年低着头,回答道:“是,而且他说你会给我跑腿钱。”
一听要钱,尤芳来了兴趣,“你要多少?”
“五两银子。”
呦呵,胃口还不小,尤芳不紧不慢掏出钱,一抛一接,在手里来来回回,惹得少年终于抬起来头。
这时才看的清楚这少年模样,刀刻的面容,剑眉星目,笔挺的鼻梁,透出不羁的英气。
尤芳接住银子,转头看向少年,一字一句冷声说道:“看得出你也是个老手,不过抢别人生意前,是不是要问清楚,这生意你接不接得住——”
心里咯噔一下,少年敏锐地绷紧全身,他被戳穿了——调头转身少年撒腿就跑。
直觉告诉他,他绝对绝对不能落到这个女人手里!
只是,尤芳岂能让猎物从她眼前逃脱。
一抓,一拽,少年摔倒在地,尤芳捏住少年脖子,一把将他怼在墙上。
“说,这张纸条你看了吗?”尤芳的声音犹如数九寒冰,冷的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