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命符,遵循的就是自损三千伤敌八百的道理,不需要灵力,不需要时机,只需被下咒者情绪激动,便可耗命触发。
怪不得有严书良那一番慷慨陈词。
什么叫句句有深意,步步埋个雷,尤芳算是见识到了。
知道被人算计了还不反击,那可不是她的风格。
从头到脚尤芳打量了一遍眼前之人,几次想要张口,但最后只是化作一声叹息,尤芳颇为惋惜地拍了拍大个子的肩膀。
这一拍,拍的大个子心里发慌,两个腿直打哆嗦,“打蚊子不能只卸两条腿,你倒是把话说全乎啊。”
尤芳犹豫再三,佯装为难道:“那你心里要有个准备,这符咒上的戾气要是化解不了,那就会一辈子跟着你,直到缠死你。”
“缠死我?”
尤芳点点头,掰着指头一个个数起来,比如娶不上媳妇,没钱盖房子,做生意被骗,吃饭没有盐,一个小虫子让人全身起疙瘩……
——总结成三个字,就是倒大霉。
大个子一把抓住尤芳还要弯下去的指头,泪流满面道:“别说了,魔君大人,您就直说怎么解吧。
“说来也不难,去庙里斋戒一个月,邪祟就能消散。但记得,一月内千万不能离开寺庙一步,而且越早越好。”
扫了眼地上摆的尸体,尤芳一脸遗憾,“倒起霉来,喝口水说不定都能被呛死。”
这话虽是魔君的自言自语,但她为什么要看地上的尸体?难道说那二十个人都是这么倒霉死的?
大个子一头冷汗,手里的刀也抖得厉害。
“差事可以在找,身体健康最重要。”
尤芳又幽幽补了一句,声音控制的刚刚好,好到每个脸色惨白的人都能听见。
一句一个坑,慢慢来,这一招是陈醉很久前教她的,希望还好用。
咣当——
手中的长刀掉在地上,大个子掉头就往门外跑,刘师爷见状一个健步拉住人,百般劝说。
可大个子像是被下了蛊一样就是往外冲,说什么都不管用。
跑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没一会功夫,院子里只剩刘师爷和严书良两个孤家寡人。
严书良刚刚就听着与尤芳胡说八道,挑拨离间,几句话让他手下散了个干净,可他还不能反驳一句。
是他下的燃命符,但他怎么可能承认,一顶轻贱性命的帽子扣下来,他这知府也就当到头了。
吃下的哑巴亏堵在胸口,堵的严书良终于不在挤出笑脸,“魔君真是好口才,几句话就散尽了我府衙之人。”
“哪里哪里,还不是全因你严大人体恤下属,是个不可多得的父母官。”
尤芳刻意把父母官三个字说的阴阳怪气,这可是严书良刚刚自己说的,她不过是还回去而已。
用别人的命给自己挣功绩,这父母官当得是真好。
严书良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瞧着尤芳一副嚣张看笑话的样子,怒火更盛,但偏偏他却没办法。
“不论如何,二十四条性命,二十四起命案终究与魔君有关,事情怎么样魔君总是要说清楚的。”
尤芳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瓜子,咔咔的嗑了起来,摆明就是一副不合作你也没办法的态度。
再好的性子也禁不住这番挑衅,严书良绷不住眼看就要发作,被刘师爷一把拦住拼命摇头。
想起来意,严书良深吸一口气按下怒火,也不看尤芳,直接冲云处安道:“如果外面的人知道了,不仅魔君在这儿,本该闭关修养的潜明真人也在这里,只怕这渤阳城又该热闹起来。人多了,秘密也就守不住了。”
秘密?尤芳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眼云处安。
“你想要什么?”
“不是我,是渤阳城的百姓,他们需要一个凶手。十天后,把人送到府衙来。”
目的达成,见那个把柄还算有用,严书良多了几分把握,转眼又恢复到进退有礼的儒雅模样,不慌不忙地冲二人又是一礼,以表去意。
但尤芳没有错过,严书良抬头看她时,眼中闪过不明所以的讽刺。
是什么事情,让云处安瞒着自己自己……
尤芳磕着瓜子,头一回心中主动数了三秒。
是夜,渤阳府衙门前,两个府衙拄着根杀威棍,垂着脑袋打瞌睡,压根没注意到一个人影大摇大摆的从身边走过。
推开房门,严书良看着来人刚要出声,却被生生摁回椅子上。
绳子一圈一圈地绕在身上,绳子的另一头绕过房梁。
昏暗的灯光在屋里像是起不到什么作用,唯有将做于桌前的严书良照的清楚,外面蝉鸣聒噪的叫嚷,屋内安静的只剩油灯噼啪。
“魔君深夜造访,又把我捆成这样,是有事要问?”
打好最后一个结,尤芳把绳子攥在手里,转头笑道:“问问题嘛,该有的场面活儿当然不能少。”
说完,一把匕首拍在桌上,尤芳收敛笑容:“三次机会,告诉我是什么秘密。”
看这意思,不说就要受罪?
严书良道:“魔君想知道,应该自己去问潜明真人。”
显然这不是正确答案。
单手一拉,严书良腾空而起,一向儒雅端正的知府大人现在像个螃蟹一样被掉在半空,越挣扎绳子缠的越紧。
“刚夸你聪明,怎么突然就变笨了。当然是问不了他,所以才要我自己调查。”尤芳斜靠在桌子上,懒散地聊着天,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
“那君调查的方式还挺特别。”
这种程度的讽刺,尤芳一向当做夸奖,“调查调查找到真相才是最终目的,在效率方面什么都没有当事人自己开口来的快准狠,所以严大人配合一下,我们速战速决哈,不然我赶不上东街口的馄饨出摊。”
手上的绳子再缠一道,紧绷的绳子和皮肉骨骼一个收,一个撑,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安静的屋内清晰可听。
“第二次机会。”
尤芳眼中的杀意冷漠严书良非常清楚,但那个秘密如果说出来,他也不见得能活。
“人固有一死,魔君不如给个痛快。”
左右不过一死,严书良到被激出几分书生傲气,昂头闭眼,不在说话。
“宁死不屈,有骨气。怪不得云处安说我杀了你,反而是成全了你的名声。”
尤芳慢悠悠的说着,看到严书良明显的紧张起来,扬起嘴角,“不过我可比他坏多了,让一个人名声尽毁的死去,这事儿太简单了。”
拴好了绳子,尤芳拿起匕首一步步走进,“我能有多胡说八道,你今天应该是见识到了。”
严书良闭着眼睛,脖子上贴近的寒气表明了匕首所在。
“最后一次机会,回答我的问题。”
尤芳扫了眼房内,桌子上堆满公务批文,架子上摆满古文典籍,一把年纪还要熬夜办公,看得出严书良这个知府当的也挺勤勉。
不过就算严书良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对她也没有意义,她只关心她想知道的答案。
“在下不过凡人一个,比不得魔君本事通天,比不得潜明真人闻名天下,百年后不过一捧黄土,仙门魔族要做什么岂是我能妄言,以魔君此时手段,要查出来易如反掌,何必为难于我。”
听这话怎么有几分酸味儿,尤芳挑眉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看严大人下燃命符时可没把自己当普通人?倒是把自己放的高了些,高到可以把手下的性命当成铺路石。”
“既然如此,那我就在再念一句诗送给你,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尤芳轻轻一笑,“不巧,我一向爱当个恶人。”
灯光,刀尖,杀气,在那一刻凝成一瞬——
“等等——”
刀尖割破空气,带着几缕胡须晃悠悠地落在地上。
严书良慢慢睁眼,尤芳正一脸不出所料的看着他。
张大的鼻孔,轻微的吞咽,如果他刚刚睁眼眼,还能看到紧缩的瞳孔……身体总是比嘴里说的话更加诚实。
他早就怕了,尤芳不过是添一把火而已,威胁恐吓是她擅长的另一种调查手段。
严书良努力平复气息,语气里透出一股恨意,“魔君如此屈打成招,草菅人命,不怕让天下人嘲笑?”
尤芳扯扯嘴角,满不在乎道:“怕他们?呵,估计反倒是他们羡慕我吧。”
“如果不是我这一刀,换个人估计一辈子也敲不开你严大人的嘴。”尤芳笑得得意,偏偏严书良没法不认同。
如此狠毒的法子,换做旁人,根本做不到这么绝!
严书良告诉尤芳,十年前她离开后,仙门众人想乘她元气大伤之时攻打魔族,但天机道人算了一卦,这才作罢。
卦象显示:乾元六四三年,魔君尤芳亡于星南剑下。
星南剑,云处安的佩剑。
乾元六四三年?尤芳冷笑一声,现在是乾元六四一年,也就是说,两年后云处安会杀了她?
知道了自己死期,尤芳心里也说不上什么难受,笑了一下便收了匕首往外走。
走到门口,看到桌上蜡烛,尤芳顺手推倒,烛火碰着白纸瞬间点燃。
看着窜起的火苗,严书良在半空挣扎中大叫。
“你怎么能放火!快松开我,不然我会被烧死的——”
尤芳冷冷的看着前方,“萧家那一场火不是没死人嘛,或许你也运气好,能等到人来救你。”
屋子里越来越热,严书良却越来越冷,白天府里的人都被尤芳挑唆的跑了了干净,现在偌大的府衙根本不剩几个人。
万一没人发现自己,那他岂不是要被活活烧死!
严书良大喊魔君饶命,可尤芳头也不回的走出府衙。
尤芳离开时,见那两个睡着的衙役,已经从站姿变成了坐姿。
希望他们今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