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圈倒是比上面的阁楼暖和得多,姜年哭了很长时间之后累得睡着了。
日达木吉收拾完猪粪的回到二楼的时候,阿妈正在用油煎已经打好的洋芋糍粑。
颉仁山地处高寒,庄家的生长周期长,种出的洋芋既好吃又营养丰富,淀粉含量高,做糍粑尤其好吃。
一种味道总是能唤醒那些潜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日达木吉小时候最爱吃阿妈做的洋芋糍粑,怎么也吃不够。
有一年他将阿妈准备的用来祭祀山神的糍粑全部偷来吃了,结果撑得胃难受了一夜,第二天还被阿妈用麻柳条狠狠抽了一顿。
自那之后,他对洋芋糍粑多少有些阴影。
时光远去,那些阴影自然也都被碾碎在时光里,反而对味道的渴望来得更强烈些。
“去换身衣服吧!”阿妈一边在灶台忙着一边说。
日达木吉回到房间时,床上已经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套新衣,已经很久没穿过自己民族的服装。
那些热烈绚烂和对生活的热爱都被绣在衣服的一针一线中。
而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有温度的。
今日是羌年,每一个人都应当隆重而盛大。
出来的时候阿妈回头看了一眼,“还挺合身的!全部都是你阿姐绣的。”
不用说他也知道是阿姐绣的,阿妈的绣功和她的彪悍性格一样,在白草寨是除了名的。
不过是出了名的烂!
想到阿姐,如今也该二十八九了,早已经过了出嫁的年纪,今日楼上楼下都没有看见她,日达木吉猜测应该是在婆家呢吧。
“阿姐寻了个什么样的人家?姐夫对她好吗?”这是他最关心的。
阿妈的手被锅里溅起的热油烫了一下,“你阿姐,她还没有出嫁!”
没有出嫁?
在日达木吉的记忆中阿姐是那样美丽温柔,对于阿妈的训斥她总是沉默着接受,没有一句怨言。
他总记得她脸上淡淡的笑容,仿佛没有什么能让她生气。
这样好的阿姐配得上白草寨最好的小伙子。
如今阿姐成了待在家里的老姑娘,不知道阿妈会不会因此觉得丢人。
“今天是日麦节,你阿姐在寨子里的大灶上,应该还没忙完。”知道儿子在寻他阿姐,不等问她便告诉他了。
只是有些事情她现在没法告诉他,见到无素子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洋芋糍粑在锅里被煎得滋啦啦的响,声音里夹杂着熟悉的香气。
醒来那一刻听到的羊皮鼓的声音并非是幻听,今天是日麦节,是羌历新年,是对羌族人民来说最盛大的节日。
“祭山应该快结束了,咱们一家三口正好吃个团圆饭。”
本来作为寨子里的男人,日达木吉应该是要去参加祭山活动的,但他醒来时大家都已经出发。
心中有些遗憾,想着等到明年他就可以参加了,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又有些激动。
阿妈煎好一部分洋芋糍粑之后,又在另一口锅里将油烧热,将切好的酸菜,葱,姜,蒜,豆腐丁倒入,然后放入干辣椒。
混合的香气仿佛在油锅里瞬间爆炸,喷洒在整个厨房,阿妈舀了一瓢水倒在大铁锅里,这是酸菜汤,用来沾洋芋糍粑吃的。
日达木吉最喜欢这样的吃法,糯而不腻。
“咳咳!”日达木吉被灶台的浓烟呛得厉害,“这会儿烟怎么这么大?”
拉巴子也是被熏得眼睛都快流泪了,“可能烟囱又堵了吧?”她用手扇了扇眼前的白烟。
“咳咳……阿嚏!”
这一声咳嗽和喷嚏既不是拉巴子和日达木吉,两人的目光同时望向上方的烟洞。
声音来自那里。
慢慢的,烟洞外面糊的纸被戳破,一颗圆圆的,漆黑的脑袋钻了出来。
眼珠顺时针转了一圈,再逆时针转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停在拿着锅铲子的拉巴子身上。
“死老婆子,还不把火熄掉!咳咳,想呛死老子啊!”
他的吐沫已经垂直飚到了刚刚煮好的酸菜汤里。
拉巴子一脸嫌弃和愤怒,直接爬上灶台,用锅铲使劲拍那颗又黑又圆的脑袋,就像打地鼠那样。
“坏东西!打死你!”
“死老婆子,等老子出来弄死你!”
他此时正被卡在烟囱里出不来,除了放狠话什么也做不了。
拉巴子又在他脑袋上狠狠砸了两下,“那就等你出来再说!”
又圆又黑的脑袋瞅着烟台上的洋芋糍粑咽了咽口水。
拉巴子端起洋芋糍粑在他脑袋下面晃了晃,让他闻了闻味儿,“没礼貌的东西!等你饿瘦了说不定能出来!”
只是这烟囱一直被堵着不是个事儿,拉巴子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日达木吉在下面木木的看了一会儿,心疼阿妈又要重新准备饭菜,同时他也可怜这颗大黑脑袋,遇到阿妈可有他受的了!
他好奇这人是谁?若是寨子里的人肯定不敢这样对阿妈。
若是寨子之外的人,他又是怎么钻进自家烟囱的?
最终,他还是和阿妈一起合力将这个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大黑脸弄了出来。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日达木吉问。
“草泥马的,你管老子是谁,老子爱去哪里去哪里!”
看来这大黑脸除了骂人,根本说不了人话。
因为无法交流,阿妈和日达木吉只好用绳子将他捆好扔去了猪圈。
为了防止他的嘴臭了猪圈,顺便用了块洗锅布给塞了。
阿妈最后还有点心疼那块洗锅布,觉得浪费了。
“阿姐!”
无素子放下背篓里带回来的食物,看着日达木吉,依旧是温柔的笑。
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张了张嘴,又合上。
日达木吉以为阿姐这是太激动了。
阿姐将眼泪抹掉,指了指背篓里的东西。
“你阿姐的意思是说,让你吃她带回来的东西。”
日达木吉这才忽然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阿姐笑着去将背篓里的猪血馒头和豆腐包子拿出来。
给他左手塞了一个,右手也塞了一个。
小时候有什么好吃的,阿姐总是要留给他,这一刻,他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日麦节各家都会准备很多食物,除了祭祀山神,剩下的分给各家。
每当分到食物的时候他都特别开心。
猪血馒头,豆腐包子他都爱吃。
“阿姐!”他又唤了一声。
无素子再次冲他笑了笑,指了指他手上的东西,示意他快吃。
她可是一听到弟弟醒来的消息,匆匆装了这两样东西就回来了。
她还将他当成小时候饭量大得怎么也吃不饱的弟弟。
“你阿姐她现在不会说话了!”拉巴子对日达木吉说。
无素子点点头,又笑了笑,仿佛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