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达木吉忽然想起一起做透析的一位病友问过自己:“过去,现在和未来哪个是真实的?”
当时他觉得这是一个相当无聊的问题,但也很认真地思考以后回答道:“现在!”
因为只有现在是可触摸的!
但当他重新回到白草寨,见到阿妈和阿姐,见到人们脸上的笑容时,他又觉得自己回答错了!
明明是过去,承载了无数记忆的过去才最真实,这种真实是沉淀在生命里的深深印记!
“纳吉纳鲁!”
纳吉纳鲁在羌语中的意思是大吉大利,是美好的祝愿。
天上的星星看着地上的人们在舞蹈和歌唱,也随着节奏雀跃地眨着眼睛。
老释比咂了一口青稞酒,对着旁边的小孩子们讲起了那些老生常谈,那些只有孩子才会相信的故事。
“你们知道咱们的火是怎么来的?”他指向人们正围着跳舞的那一团篝火。
孩子们很配合地摇摇头,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传说天神蒙格西有一个非常勇敢地儿子,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历经各种磨练,才从天上将火偷到咱们人间,他点燃了羌人的第一堆篝火......”
火光在老释比眼眸中跳跃,和着人们的歌声,仿佛也在欢快地舞蹈。
关于羌人的很多传说,这里的年轻人听了一遍又一遍,不再有人感兴趣。
只有日达木吉混在孩子们中间听得认真,像是为了奖励他似的,老释比将手中的酒罐子递过来。
日达木吉高兴着狠狠咂了一口。
“你去和他们一起跳舞吧!”老释比说。
日达木吉摇摇头,“我不会!”他已经很多年没跳过。
“我们羌人天生就会舞蹈和歌唱,去吧,到他们中间去你自然就会了!”老释比咂着酒,脸颊不知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被那火光烤得,红彤彤的。
老释比说得一点也不错,来到人们中间,那些丢失的,那些被遗忘的,刹那间便重新涌进他的血液。
没错,他是羌人,他天生就会舞蹈和歌唱。
他看到了对面的阿姐和阿妈,她们的脸上是比这篝火还要灿烂的颜色。
真好!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一切!
“纳吉纳鲁!”人们在高声歌唱,最真挚的祝福,最热烈的呐喊。
日达木吉沉浸这些热烈和光亮中,他想要停止思考,那样或许就可以让时间也停止。
就停在这一刻,让火光照亮他整颗心脏。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的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个和他差不多高的青年,但年纪明显长他许多。
青年冲他笑了笑,笑容中有几分傻气,“日达木吉!”
他居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这个人的相貌他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重回白草寨,让日达木吉的对过去的记忆渐渐丰富起来,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遗忘的丢失的要比想象中的多得多。
就好比眼前这个人,“你是……?”
“日达木吉。”
“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日达木吉。”
他无论问多少遍,对方给出的始终是自己的名字,就像他只会说他的名字一样,如果是这样,他会感动得落泪,同时也会惭愧得再也抬不起头来。
他是真的想不起来这个人,疑惑之间,手里已经被塞了一个豆腐包子。
没错,就是豆腐包子,那个味道他最熟悉不过。
青年充他笑着,憨憨的,如傻子一般,也如一个单纯的孩童。
就在他想要询问坐在不远处的老释比时,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哭着跑了过来,于是他原本的思绪被打断,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突然闯入的孩子身上。
孩子跑来时直接跌到了地上,嘴里还在喊着什么。
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孩子,再这样盛大的节日里,孩子们的哭哭闹闹仿佛也是其中一种颜色,不绚丽,却也有它独特的味道。
除了老释比,他最会哄小孩儿了,他喜欢小孩子,或许正是因为他没有孩子。
他将男孩抱起来站好,“我最勇敢的孩子,告诉释比爷爷,你是看到什么了吗?”他轻轻抚摸着男孩的背,安慰他。
他最能读懂孩子的表情。
那个男孩点点头,“那边,那边有个人被狼吃了!”
老释比立马清明了目光,他站起来稳了稳身子朝村长走去。
很快,人们停止了歌唱和舞蹈,纷纷查看自家的人,尤其是孩子。
山里有狼,但狼一般是不进寨子的,人怕狼,狼也怕人。
然后,一群年轻的男人拿着火把朝之前孩子所说的地方走去。
日达木吉也去了,狼离开之后留下的东西太过血腥,让他有些反胃。
寨子里每家每户都在,那么这个人是谁?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立马朝自家的庄房奔跑过去。
猪圈里不是还有两个人呢吗?
是姜年还是那个大黑脸?
楼上点了灯,看来阿姐和阿妈已经回来。
在进门之前他再次看到了那个有些憨憨的青年,没有理他,直接进了门朝猪圈走去。
原本的热闹,此刻已经完全停止,只剩下日达木吉内心的忐忑,无论他们是谁,那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然而,猪圈里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也许是听到了日达木吉的声音,阿妈和阿姐下楼来,脚才在木梯上咯吱咯吱的响,像是什么东西在苦苦挣扎。
阿妈表情严肃,阿姐满脸担忧。
“那两个人我下午就给村长说过,原本准备明天将人送出寨子的!”阿妈说。
“只怕是凶多吉少!”
……
此时,二楼,日达木吉的房间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弯腰捡起白天被日达木吉扔掉的那张小广告。
他对着【内科外科痔疮科】笑了笑,那种笑冰冷得像是没有气息一般,又将纸翻向背面,望着那歪歪扭扭的“云时间”三个字。
这三个字不是人的笔记,也只有他的眼睛能够认得出,这是由“云时间”的追踪系统自主打印。
他将这张纸揣进黑色风衣的左侧口袋,在日达木吉进门的那一刻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