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柔低头时细看,那女官衣袖上绣着云纹走兽,显见得是四品服饰,这样品级的都是宫里派出来的公主府主事,如今竟来接进自己进府,越发觉得此事有些古怪了。
那女官见亦柔低头,又问着请安,倒不像听说中那样人物,心中不禁起了一丝怜意,因而提点到:“正是要带你过去,公主现下正在南院休闲,别让贵人久等。”
亦柔抿下心中一点冷意,向着女官行了一礼,便跟在身后,待行到南院门口,那女官回头来一看,蹙眉道:“人也忒多了些。”
玉晴立时会意,只点了尔岚跟着进去。其他都自有公主府下人带去歇侯。
一时亦柔进了园子,一阵香风拂来,定睛一看,满池荷花竟已开了大半,正在日光中微微轻轻摇曳,其中不乏花期交替的名品,不禁微微讶异。
不远处一块草坪中央搭着座,仅有三两位贵妇并小姐们围坐,正中间便是茂山公主了,女官领着亦柔快走几步,上前向茂山公主行礼。
茂山公主笑着点头叫起,又往亦柔后头瞧,跟着便问:“大小姐一人来的吗?”
女官上前轻声答话:“于府还有两位小姐,报了病缺。”
见公主目光转过来,亦柔面上带笑,又行一礼:“启禀公主,家里两个妹妹,一个受了风有些畏寒,一个在发疹子。”
公主微微颔首,没再言语,那女官便上来准备带亦柔归座。
“嗤”当中不知谁笑了一声,“这病得可真是巧。”
亦柔抬眼一看,是陇定伯族里的一位妹妹,骠骑将军夫人唐氏,正是楚国公麾下得用的,说出这句来并不奇怪。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亦柔笑着说,“我看这池中,千瓣莲、翠盖华章、仙女散花等名品都开得这样早,她两个竟没福缘来见识一番,也是抱憾。”
“唔,”茂山公主听得这句,若有所思的点头,“没想到你年轻这样轻,却颇通此道。”
实际亦柔平日里哪里就爱荷花了,只看于府中陈设就能知道,不过知道今日要来泽芝别院,不免提前做些功课罢了。
只确也没想到公主府有法子在这个时节令荷花早放。
“公主谬赞了,荷花高洁,世人皆爱之。”对着茂山公主,亦柔是要谦恭得多了。
公主微微颔首,不一会子起身去更衣时,女官来请亦柔陪同。
见亦柔起身,尔岚便跟了上去,玉晴留在花池旁。
到得一个小院子外头,见匾额上写着“通惠”二字,那女官道:“公主殿下便在此地更衣,姑娘请进。”
亦柔度其意思,是要自己一人进去,这颇不合礼数,但面上并不露出来,只是问道:“说来不怕姑姑笑,我还是第一次服侍贵人更衣,不知都有些什么讲究,还请您指点一二。”
随着她说话,尔岚已从袖中递过一个浅青色的金线荷包,女官入手颇轻,知道是装了银票,心中满意,口气也更柔和了:“并没什么,想来只是投了公主的缘法,要与姑娘轻谈几句,更衣自有奴才伺候,姑娘随侍在侧,相机说几句话也就是了。”
说着又看尔岚:“公主不喜人多,这位姑娘与奴婢一道在此地等候便是。”
亦柔与尔岚对视一眼,又向女官道了谢,这时院中有一位女使迎了出来,便领着亦柔走了进去。
尔岚见亦柔一人进了院子,心中有些发急,但她跟着马氏在外行走,也颇识得眼色,面上并不露出来,只絮絮陪着那女官说话,并不丢开。
女官与她说得入港,索性带她走进院子,进了一间耳房,自有一个小丫头子送上一壶茶并四样点心,又邀尔岚坐下细谈。
“我们只别露面就好,此地歇歇也是无妨的。”
尔岚深知这都是那个荷包的功劳,此时更要在言语上将女官奉承好,因此只择下首的一个位次坐了,拣些天津卫的花头来讲,女官听得津津有味。
话说那女使领着亦柔进了正房,请她在此地稍等,便退了出去。
亦柔立在堂侧,并不敢坐,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太监服色的人走了进来,料想是公主要过来了,亦柔转身相迎。
谁料一扫此人面色,亦柔打心里颤栗起来,只强忍着镇静,作没看到的模样。
那太监服色的人看她微垂着头,竟开口道:“怎么,多时不见故人,大小姐已忘了不成?也是,贵人毕竟是多忘事的。”语调尖酸,令人心悸。
千算万算,亦柔也想不到王怀树会打扮成这个样子,混到茂山公主身边来,但前因后果一联系,她又不由得生疑,难道今日这局公主是听了他的摆布才设的,那又是打算如何对付自己呢。
此时大太太的话才涌上心头:“你不拿他,来日他却要拿你。”想着果真如此,也是命数。
思及此处,亦柔开了口:“如何能不认得,树哥,我原以为这里没人认识你,你如何还没逃出京去?”
王怀树抬起头来,离得近了,亦柔看他面部肌肉都在抽搐:“逃?我为何要逃?我又不是罪人,朗朗乾坤,难道还能有谁敢拿我不成?”
谁来拿他,不言而喻,亦柔不欲在此地与他纠缠,只退一步:“你在江浙,不是挺好,如何这时候要进京来?那鹤望兰...我一看便知是你来了。”
“挺好?呵呵,挺好。”王怀树从喉头吐出几个字,“我王家惨状难道竟无人描摹来讨大小姐欢心?你既知是我来了,如何却不告诉你爹知道?”
亦柔垂了头低声道:“几天辰光,我以为树哥你一定又遁走他乡了,谁料你却还在近处。”
为亦柔话中的关切所摄,王怀树气势一收,但旋即又道,“遁走?我为何要遁走,我亦不是罪人。”
“我既然敢来,就不会走,总要看着你们于家,给我交待。这话你只管带给于柏岩。”王怀树说得,欺上前来,一把抓住亦柔手腕。
亦柔大惊,信手一拂,官造青瓷茶杯立时滚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