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终于结束了,大家都很兴奋,就像这个冬季即将要结束了般。
只是窗外的树枝还没有冒出新芽,依旧是光秃的,灰色的枝干,直煞煞地长在窗外,仿佛像是一副凝固的画,暗色的油彩点染的世界。
时沐背上一书包的假期作业,抬头眯眼,看着那棵数,暗暗在心中道了别。
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他能长出新芽。
等回到了家,奶奶正躺在摇椅上酣睡。自从入了冬以后,奶奶变得更加嗜睡,不知是季节的原因,还是年纪。
她的呼吸起伏,脚上搭着条灰色毛毯,静谧安好的模样,白发丝丝梳理的很好。
即使老去,也是安稳的接受,顺其自然。
——
唐然给时沐打来电话,很兴奋,说她要去斐济度假,那里很暖和,可以穿短裙跳草裙舞。
时沐低头看看裹在身上的冬衣,忽然有些想念夏天了。
斐济,很远吗?
她笑,抬头看向窗外,太阳才刚刚爬上枝头:“玩的开心哦,唐然。”
唐然欣然点头:“小沐,回来给你看照片。”
“好!”
迄今为止,她看世界的角度,还没有到亲身体会的阶段。
——
今年过年比往些年晚一些,逐渐临近,奶奶也开始忙起来,忙着置办年货,忙着扫尘。
前些年都是爷爷扫尘,清蛛网、扬尘、清洗……老辈的人都很讲究,清除病疫,乞求安康。
这些年,时沐也慢慢开始帮着奶奶扫尘了。
工作量很大,时沐踩在楼梯上,用扫帚清扫着屋檐上的尘网,碰了满脸的灰。胳膊有些僵,她扭了扭脖子,诶,这可比学习累多了。
“小沐!快来,帮奶奶抬一下!”声音从阁楼里传来。
“来了!”时沐爬下楼梯,还未做歇息就连忙跑上去了。
奶奶正在抬一张旧木桌,表面落下了厚厚一层灰。时沐围着衣兜,跑过去搬起:“奶奶,叫你不要搬重东西,上次腰扭了躺了几天才刚刚好!”
老人面露愧疚,摆摆手:“奶奶身子骨还硬朗呢,哪这么弱不禁风啊,我这不是想着帮帮忙吗……”
“我来就可以了!”时沐搬起木桌就走,慢慢下楼梯。
奶奶叹气,她总是懂事的让人心疼,越来越觉得自己亏欠了这孩子。
——
言之庭放寒假第二天就回了家,那边的家。
跟时沐简单打了招呼,车上的李伯伯对着女孩儿笑眯眯,等着家里少爷上车,倒也不急。
言之庭买了些年货送给奶奶,老人笑得和蔼,推脱着不要。
少年握着老人的手,郑重地拥抱了老人。
时沐站在身后,笑着看着两人,眉目干净隽秀。
“奶奶,过年照顾好自己,可不要让小沐担心!”言之庭开朗地笑着。
奶奶拍着他的手,满头银发,如落下的白雪:“好,好,来年再来吃奶奶做的饭,奶奶等着你!”
车辆绝尘而去,言之庭伸出脑袋跟时沐道别,挥舞着手,嘴唇一张一合,无声。
时沐穿着棉拖鞋站在院子门口,看见了他的唇,微笑颔首,挥挥手,直到车子拐过弯,消失在路的尽头。
“小沐,来年再见!”
他这样无声地说。
好啊,来年见,言之庭。
——
言之庭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的风景,高低耸立的楼宇,来往不绝的车辆,与他错落而过。
这样大的城市,不断相遇的人,不同的命运。
李伯伯从后视镜看向少年,笑着开口:“之庭,三个月没见,瘦了,夫人该心疼了,看来学习用功了嘛!回去好好补补,把肉补回来!”
言之庭颔首,也笑了。默了阵,开口问道:“我妈一直在家里吗?”
李伯打着方向盘,老实答到:“夫人啊,老样子,有时候去琴行帮帮忙,一般,都在家里。”
言之庭皱了眉,手握了拳,搁在窗上,放在嘴边,眸色淡了几分。
李伯伯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大少爷也回来了,在家住一段。”
从后视镜偷看,少年微微颔首,侧着脸看向窗外,风卷起额前的黑发,眯着眼镜,看不清神色。
李伯微不可闻叹口气。
在言家做了这么多年,言家上下待他不薄,可诚心而言,待他如家人的,只有言之庭了。
可做为外人,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基本的分寸他都把握的很好。有些事不是他该管的,再心疼,他也无能为力。
车辆开进黑色大门,如常,言母钟丽婷早早便站在门口迎接,看到车来了,眼睛一亮。
言之庭下车,笑着向前,拥抱了这个女人。
言母笑意盈盈,闭上菊般淡淡的眉眼,极是高兴的样子。握住他的手,拧了眉,佯装要打他:“手这么凉,穿的这么少,真不怕生病!”
言之庭牵起嘴角,眼眸闪烁明朗,勾了她的肩往屋里走去:“一回来就打我,小心我不回来了!”
女人穿着米色连衣衫,高贵优雅的模样,淡菊覆盖的面颊,她欣慰地看看儿子,不忍心却淡了神色,顿了会儿,才开口:“之庭,和爸爸在家好好说话,不要跟他吵。他年纪大了,你要多理解理解他……”
言之庭嗤笑,在门前停了脚步:“这句话应该跟他说,我倒也不想。”
转身,双手捏住言母的肩,看着她:“妈,我希望你能快乐一点,能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
言母愣了愣,掩了眸色,眼中分明闪烁着泪,抬头却破涕:“有你这句话,妈妈就什么都够了,什么都不求。”
“真是好一副母子情深……”声音从玄关处传来。
林致拍了拍巴掌,随后,双手交叉搭在胸前,轻倚在门上,讥笑拉起半边嘴角。
分明俊朗的脸庞,和平时完全不同的模样,眼中闪过几分厌恶和讽刺。
“外面这么大的风,你们不冷吗?”林致抬头向外望去,凝神看着他们。一米八的身子挡在门口,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言母连忙轻轻擦了擦眼睛,笑得殷勤,对刺耳的话恍若未闻,对着言之庭说:“对了,你哥昨天刚回来,过年在家住一段日子,忘记跟你说了。”
言之庭一动不动,插着双手,站在原地。目光同样盯在林致身上。
林致有些玩味地盯着他,扬了扬眉,半响,仿佛这才恍然大悟,侧了身。
言之庭走进去,言母望了他一眼,有担忧,有无奈。
他直接提了行李箱上二楼,关了门,靠在门上,缓缓环顾了房间一周。
灰色的地毯,白色钢琴,桌上放着一株新鲜的山茶,插在玻璃瓶中,磨砂的瓶身,娇翠欲滴。
一点都没变,和走时的模样。
他放下箱子,开始收衣服,一件件搭好,整齐放入衣柜。
一下午也不知干了什么,再下楼时,窗外已黑了下来,玻璃反射着吊灯的璀璨耀眼。
餐桌上,言父、言母、林致已经落座,言父严肃了脸,淡淡看了他一眼。
言之庭拉开椅子坐下,这才开口:“爸。”
言父点头,眼角蔓延了褶皱。
两人没什么多余的话。言母起身盛汤,将碗轻轻放到言季楠面前,言季楠不动声色,安静地坐着,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服务。
接着给林致盛好,林致看着她将瓷碗放在自己的桌前,嘲笑着撇了言之庭一眼。
言母那样精致的女人,精心打理的头发被挽在耳后,将自己放在家里最底层的位置,做着“属于她”的工作。
言之庭眼色沉了沉,起身拿过言母手中的汤勺,一言不发,盛入自己面前的碗中。
“啪嗒。”一声清脆,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一个高脚玻璃杯,摔落在地上,碎片狰狞着散落,猩红的液体,泼洒在白色的瓷砖上,醒目刺眼。
“不好意思,手抖了一下。”林致抱歉放下手中的铁叉,起了身,拿起餐巾纸擦擦被打湿一角的白衬衫,然后抬头看向言母,脸上是抱歉的微笑:“钟阿姨,得麻烦你了。”
钟丽婷闻声,走进厨房,出来时,手中拿着一把拖把和一张抹布。
言之庭看着她,眼神冰冷氤氲,看着她走出来,看着她手忙脚乱,看着她牵起米色长裙的衣摆,秀气的手上戴着颗不菲的钻戒,耀眼,却刺痛了他的眼睛。
声誉、名声、尊严、快乐……她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林致站在一旁,似笑非笑,俯视着收拾的女人。
而他们的父亲,始终不发一言,高贵地坐在主座上,慢慢吃着白瓷盘中的七分熟的牛排,盘中镶嵌几株香菜。仿佛身边这个女人,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或者说,在他心里,这是她理所应当该做的事,她的地位,她所应承受。
言之庭屏了呼吸,难以平静地急促的呼吸,压抑着什么,心中猛地收缩,痛入肺腑。
日复一日的日子,他真是受够了!
言之庭沉了眼色,起身,椅子在地上哗啦出刺耳的响声。
他一把拉起言母,夺过她手中的抹布,重重地甩在地板上,抹布上的液体受重力,飞溅到他眼下的肌肤上。
拉着母亲的手,眉眼冰冷,锐利了目光。
半响,他募地开口,低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压抑了许久:“什么时候,这种事情需要你来做了?”
言母张了嘴,诧异地看着他,僵直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躲闪着目光:“之庭……”
言父眉头一挑,抬头看向站着的少年,冷寒的目光,如刺般刺向他身上。
又缓缓垂眸,切下一小块牛排,送入嘴里。清淡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