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沐并不为这个问题感到吃惊,她早就知道许闱肯定会打听穆棱的事。只是穆棱爸爸因非法筹资入狱后,彻底跟以前断了联系,自己竟然成了唯一一个了解内情的人,多少有点戏剧性。
况且穆棱和言之庭的兄弟关系摆在那,若是因为她而产生隔阂,时沐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意味。
“嗯。”她点头。“我和穆棱......在一个学校读书。”
许闱晃着的酒杯停里几秒。
他直了直身子:“穆棱当年是为了你才去北方?带着念慈?”
“不是。”时沐几乎是立刻抬头,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撇清关系,接着说道:“当年,我奶奶去世后,是穆棱和我爷爷的一位故人帮忙处理后事的,我很感激他......”
许闱苦笑:“时沐,他当年拒绝了我们所有人的帮助。”
时沐低下眼睛,缓缓说:“他性子直,估计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想起来,已经快两个月没跟他和穆念慈联系了。她对穆棱的生气,无非是明知她与言之庭的关系,却依旧欺骗她把她留在他身边,突破了朋友的界限,便再也无法回到朋友的关系。
穆棱对她千般万般好,时沐一早就知道,只是怀着侥幸的心理,想要保留这份友谊。
当年奶奶走后,她趴在路边哭得撕心裂肺、觉得肺要炸裂时,是穆棱出现在她的身后,把她抱回了家。
那晚风很大,她终于只剩孤零零一个人。穆棱把她裹在宽大的风衣里,低声带着冰冷的笑意:“时沐,以后,你这个孤魂野鬼,好歹有我陪。可是我呢?”
谁把我放心了?
两个孤独的灵魂,在一日日的相处中越发亲近,像是山废弃木屋里被人遗忘的两根柴火,没有温度,只能在寒冬里互相依偎,不知是谁的外壳先变硬脱落。
要说时沐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假的。时沐只觉得心里头一阵难受,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她再次选择了逃避,就跟奶奶去世之后的选择一样。无力改变,不知所措,像只畏手畏脚的乌龟——她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许闱的眉头拧着:“他已经快四年没回来了。”
时沐将酒杯握得紧紧地,说:“我试试看,能不能......劝他放下那些事,但我没有把握,毕竟,谁也不能体会到他的痛苦,我们也不能一味地教他怎么样才能更好地生活。”
许闱盯着她的眼睛,深叹一口气:“时小姐,你比我想象的通透。如果能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天色不早了,他开车送时沐回去。
时沐跟他礼貌告了别,只身走进巷子。
月光清冷,长巷子空荡荡的,影子在身前被拉得老长。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她从小就有这个习惯。从爷爷走之后,一遇到不开心的事习惯性低头走路,仿佛看着地面,就可以不听见身边杂七杂八的声音,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女孩。不大不小的举动,却是从骨子里透漏出来的自卑。
言之庭之前总是皱着眉头纠正她,掰直她的肩膀:“挺直了!女孩走路驼着像什么样?”
时沐想到他,想到那个家,微微笑了一下。
她深呼吸,下了决心,拨了一个号码。屏幕次被踩坏,还没找到机会修,幸好还能用。
她放在耳边,号码接通.
那头没说话,呼吸声却听得很清楚,过了几秒:“小沐......”
时沐说:“嗯,快过年了,给你打个电话。念慈呢?”
“她在看电视。”他说,“小沐......你不生我气了?”
时沐轻笑,慢慢走着:“穆棱,回来看看吧,我们都很思念你。回来吧。”
那头许久没做声。
过了会儿,才说:“小沐,言之庭要回国,你是不是很开心啊?”他说,“不然也不会想到我,是不是?”
时沐心头一滑,有些无力:“穆棱.....”
“行·了。”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乐,“我知道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天冷,别着凉了。至于那个地方,不想回去,看见就像有人勒住我脖子一样,呼吸不了。
“时沐,你记住,我没输,我不后悔。你只要记住,有穆棱这个人,有我这个人,陪你走过最孤单最难熬的岁月,你把我记在心里头,就成了。”
那头有风声,穆棱说完,挂了电话。
时沐在原地楞了许久,才从新迈开步子,黑暗中看不清神情,慢慢走回屋子里。
——
过完了年,747寝室在群里头视频,时沐才知道,大三下学期就有许多人出去实习了,封芸也这么打算,这在写给辅导员的请示。
时沐之前一直不知道,张大了嘴巴:“三姐,你学分都没修满呢!到时候拿不到毕业证的!”
封芸正在敷面膜,从时沐裂成花的屏幕看,像一个白脸女鬼,她说:“丫的到时候什么活动帮我签个到不就行了吗?小沐,为了姐的未来,一定帮帮我!”
“哦。”时沐点头,弯腰扫着地:“那三姐,你出去做什么?还是那个模特?”
封芸卡顿了一下,点头:“嗯,福利还不错,也轻松,不需要什么大本事。我就是靠脸吃饭的为什么要靠才华啊?那不白费这张脸了。”
时沐舔舔嘴唇,心想也对:“那你开学还来吗?”
“当然得来,宿舍还是得住的,外边租房太贵了。”
时沐笑:“那就好。”
封芸揭了面膜,准备去洗脸,隔着屏幕亲了孩子一口:“开学了三姐请你吃饭啊!”匆匆挂了视频。
时沐放下扫帚,看了时间走进厨房,该做中午饭了。
她倒也想出去工作,可是专八还没考,得到大四。而且,她已经决定了的,要是当老师,还是得回来的,那更不急了。反正总有人会等她。
这两个多·月·,言之庭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可是那串钥匙放在床头柜,沉甸甸的,时沐看着它,好几晚都梦到了往事,真实的不像话。
她会等,等到他朝她走来的那一天。
——
三月,风轻气和,阳光普照。
言之庭临走前,请山姆来家里吃饭。
他去买了菜,早早在家准备,又备了几瓶好酒。照着食谱做了几道山姆喜欢的中国菜,比如红烧肉、咕噜肉、胡萝卜丝炒牛肉。
门铃响了,他放下食谱书,去开门。
门口站了四五个高个白皮肤蓝眼睛。山姆站在正中央。
“Kevin!你要回中国了,是真的吗?”一个年轻人一看到他便急切的问。是他的朋友Bruce。
言之庭微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笑了,拍拍Brance的背:“是的,所以,你们要参加我的送别会吗?”
站在门口的人一涌而入。
山姆跟在最后头,表情有些委屈,他知道言之庭从未邀请过其他同学来他家中,经过他身边时低声说:“Yan,你肯定知道,我不是故意说漏嘴的,他们可能太喜欢你了。”
言之庭笑着拍他的肩膀,揽着山姆的家走进去:“山姆,这并不是坏事,这样我就不用重复再举办一次party了。”
年轻人自带了酒水披萨,参观着言之庭的屋子。他也并未排斥,让他们自己玩,然后就去厨房里做菜。山姆给他打下手。
客厅里很热闹,他们开着音乐喝着酒,打游戏的打游戏,跳舞的跳舞,完全当成了一个派对。
Bruce参观完他的屋子,趴在厨房门口对言之庭说:“Kevin,你的房子真帅!”
言之庭回头,笑着说:“谢谢。”
不一会儿,一个长发女孩端着酒杯慢慢走了进来,容貌惊艳,山姆看到她知趣地抬脚走出去,出去时还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高挑的女孩坐到餐桌,晃着两条修长的腿,眼睛盯着正在切菜的他的背影,笑了一声。
她声音清脆性感:“Kevin,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言之庭未回头,他从进门时就看到了这个漂亮姑娘,在舞会向他表白的那位姑娘。他握着菜刀说,低头认真切着:“Aaa,虽然很舍不得,但大概率是不会。”
她沉默了几秒:“你回中国,是为了那个女孩?”
他停下动作,回头,笑着:“没错。”
“那你会很快忘了我吗?”Aaa立刻问。微卷的长发勾勒着漂亮的脸庞。
他看着她,没说话。
“会吗?”她颤声问道。
言之庭微笑,回头继续切菜:“Aaa,说实话,如果早几年遇见你,我可能真的会爱你,可是你败给了时间。”
女孩眼睛红了,望着他,有些悲切,咬牙切齿:“这不公平!”
他却从窝里夹出块红烧肉,色泽金黄,亮晶晶颤巍巍的。淡笑着将碗递给她:“试试,看味道怎么样?”
Aaa紧紧咬着下嘴唇,拂过他伸出的手,走进拥抱了他,靠在他怀里闭眼睛:“一会儿就好.......Kevin,你记住,我会遇到比你更好的。”
他想要推开她,听她说着,抬起的手又放下。
只是她身的玫瑰香水味让他想打喷嚏。
刚想端着冰箱里的鲜虾走进来的山姆刚好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迈进来的腿赶紧又缩了出去,从酒柜那里伸出一只眼睛,吃惊地瞪着两人,一会儿又捂着嘴不怀好意地笑。
言之庭警告地看了山姆一眼。然后慢慢推开她,把碗交到她手里,揉揉鼻子:“好了,吃吧。”
Aaa抬头深深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所有菜都桌了,因为多来了四个人,言之庭多做了三道菜,山姆也做了两道美国地道的小吃。
人们围成一桌,言之庭坐在主座,笑着看着他们做完祷告,开始吃饭。
都是年轻大学生,Bruce开了香槟,气氛马就沸腾了。他们给言之庭敬酒,他都一一揽下,喝完。
Bruce鬼点子多,再次举起慢慢一杯酒:“Kevin,Yan,今天在你的送别会,我们真心地祝愿,神会保佑你!在异乡,也要想起我们这些老朋友啊!”
言之庭接过喝完,笑着说:“一定。”
走在他身边的山姆都坐不住了,看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伙计们,吃菜呀,这可是Yan特意亲手做的,快尝尝,他的手艺可好了!”他心虚地言之庭一眼,言之庭看回去,似笑非笑。山姆摸着鼻子移开目光。
一众人闹到了晚,他们脱了鞋在地毯跳舞,随着音乐扭动腰肢。言之庭和山姆坐在后边沙发,看着他们。客厅里音乐开的很大,欢乐的语调,分别不怎么悲伤,反而充斥着欢快。
他同山姆笑着干杯,山姆喝的要吐了,许多年没这样喝过,迷迷糊糊摇着言之庭的手:“Yan,中国人酒量真好。”
言之庭脸颊泛红,眼睛却清亮:“山姆,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照顾好自己。”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过了许久,四五十多岁的山姆眼眶红了,揽住他的肩膀:“我会想念你的。”
“山姆,我终于要鼓起勇气去找她了。”言之庭靠在沙发,从抱枕下,掏出一个小熊维尼的小玩偶,把玩着,“你呢,今后什么打算?”
山姆望着他,摇摇头,却说:“Kevin,你会很幸福,我也会。”
背景乐很轰炸,震得天花板都在摇晃。言之庭重重同他拥抱了,笑说:“明年来中国看看吧,我会接待你。”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能不能赶你和她的婚礼呢?”
“嗯......可能,说不定会。”
山姆打趣:“噢,Yan,人家姑娘都还没答应做你女朋友呢!你也太过自信了吧,你就没想过人家会拒绝你?”
言之庭手枕在脑后,笑容不羁,忽闪的灯光下,嘴角弥留几分醉意:“不会。”
她会乖乖等我回去,等我娶她。
“我去可以见到长城吗?”
“当然,但是那在北京。”
“你在哪?”
“南方。”
“Yan,我很好奇,她漂亮吗?”
言之庭乐得与他交谈有关她的事,仔细想了想:“在人群中,她是个不太显眼的存在。”
“那她一定很性感,不然你为什么会这样为她神魂颠倒?”山姆说。
言之庭听到“神魂颠倒”这四个字,毫无征兆地笑了出来,点点头:“没错,我已经为她神魂颠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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