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要开学了,时沐收拣了一下行李,东西不多,除了几件生活用品,就是几件厚衣服。
明天一早走,她打算去跟唐然告别。
搭着公交到了地,时沐跟着人流下车,一下来就是一股冷风,她缩着脖子拢了拢大衣,往别墅区里面走去。
天色阴阴的,几朵乌云聚集着,四面八方来的阴风把她的头发拍打起来。昨天天气预报可没说今天要下雨。时沐加快脚步。
一走进,唐然就在门口等着她,这时天空飘落下了小雨滴,她急忙拉着时沐的手进了屋。
时沐摘下帽子,在玄关处换了鞋,家里看起来空荡荡的,问:“阿姨呢?”
唐然拿来毛巾给她擦脸的水,嘀咕着:“出去吃饭了,高中同学聚会。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叙旧......”
时沐噗嗤一笑,穿着唐然的毛拖鞋,脚里面十分暖和。
唐然的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穿着粉红色的高领长毛衣,下半身却露着腿,修长纤细。时沐拍了一把:“不冷吗?小心跟我奶奶一样,老了一身病!”
唐然心头像是堵了个石头,看到时沐说这话时的笑容,又觉得自己太敏感了。
当事人竭力证明自己已经走了出来,局外人还小心翼翼谨言慎行怕戳了别人的伤口。
她嬉笑着搪塞过去:“马穿马穿。”
她端出茶水点心出来时,套了一条宽松的黑裤子。笑眯眯和时沐一起并排坐在沙发,搜出一部电影,拉窗帘,开始边吃边看。
是部英文电影,时沐看过许多遍,她无所谓,跟着她再看一遍。
唐然靠在她肩,嗦着果汁,本来气氛一直很好,直到男女主要分别时,悲伤的背景音乐响起,唐然看着屏幕,渐渐吸起了鼻子。
时沐早知道有这一个场景,内心并没有什么起伏,低头故意笑着去看唐然的脸,一看,正哭的惨不忍睹。
她哈哈大笑,嫌弃地推开她的脑袋,拿纸巾擦被她眼泪打湿的肩膀。
唐然呜呜哭出了声,边目不转睛含泪盯着电视,边咬着吸管。
时沐盘腿坐在沙发,撑着胳膊看着唐然,一副看客脸,淡笑着说:“看来女人真的是水做的。”
唐然瞥她一眼,擦眼泪,不说话。
时沐凝神盯着她故作平静的脸,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唐然,女人还是像你这样的多一点。”
“为什么?就因为爱哭?你这也太讽刺人了。”煽情部分过了,唐然抽张纸擤鼻涕。
时沐摇摇头,放下杯子,靠在沙发:“爱哭是好事,有时候我想哭都哭不出来呢。你不是说过吗,眼泪是女人的武器。”
唐然一笑:“眼泪也是有限的。他们说,人一生只能哭那么多次,哭够了,就再也哭不出来了。”
室内有些昏暗,电视机的光线映在她们的脸、眼睛里。时沐看着电影里女主赤着脚在街头奔跑的画面,微弯着唇角,说:“怪不得了……爷爷说我小时候总是哭,一哭就是大半夜,从小就傻,嗓子都喊冒烟了还不知道消停。果然,长大了就哭得少了。”
那时候没奶喝,奶奶冲的米糊没什么营养,时沐小时候就比其他孩子瘦弱,经常受欺负。小时总是受委屈,长大了才渐渐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如何让自己变得强大。
她的脸在电视剧的灯光下,半明半暗,眼睛如同琥珀般澄澈明亮。
唐然安静看着她,一想到两人还没待多长时间,就又要分开,心里头难受得很。
“小沐,我舍不得你走。”她低声说。
时沐看她几秒,觉得这半辈子,拥有这样一位挚友,什么也值得。她满满拥抱了这个姑娘:“怎么感觉这次见了你,像是劫后余生一样。”她双手擎着她的肩膀,笑着说,“一看见我就哭。这么爱哭,不知道骆跃阳以后会不会烦你?”
“他敢!”
时沐弯了眼角,眸中全是清澈的光:“等我毕业了就回来,到时候……我回来,你就天天看着我,看你还是不是天天掉珍珠!”
唐然咧嘴笑了,搂着她的胳膊不放手,眼泪却又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憋住,不让它掉下来。
这眼泪怕也只是见了这人才敢这样流的。唐然与时沐失去联系的那几年,觉得天就像是跟她开了个玩笑。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
奶奶走了,她是一个月之后才知道。等她跌跌撞撞跑去时家,人去楼空,什么都没留下。只剩院门挂的一口厚重的锁。
她不明白,自己难道不应该是时沐最信任的人吗?为什么着急地连她都要抹去?她觉得自己去迟了,她难以想象对奶奶的死,时沐会有多难过悲痛,如果早点知道,早点找到她,告诉她把唐然看得重要一点,会不会好一点?会不会夺回那被偷走的时光?
时沐在她心里,同样无可替代。
——
第二天早,唐然和骆跃阳送时沐去火车站,隔着玻璃窗与她道别,时沐笑着挥手,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再次离只身去往北方。
三月底,言之庭回国,飞机落地,言父言母,以及长兄林致前来迎接。
次日,报纸刊登了一则新闻,言氏二少爷学成归来,与长子即现阶言氏总经理林致·平起平坐,身接重任,言氏一夜之间翻天覆雨,满座哗然。
——
五月天竟已有些闷热,树叶在窗外哗哗作响。
时沐很苦涩,坐在桌前,撑着脑袋记着生活费的账单。
东一笔西一笔,马就要超出预算了。夏天要来了,她本来打算买几件新衣,这么看来,只能往后拖拖了。
开学时,她去之前打工的日料店,本是当天打算去报到,却碰到店面正在往外搬东西,冰柜、桌椅、空调,都在往大货车运。
年轻的金老板站在门口,招呼着搬店面的工人。
店面被清空了。
时沐惊诧地走前:“老板,这是在做什么?”
老板见到她,眼睛一亮,说:“时沐,开学了吗?啊,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这个店已经打算关了,给你们多打一个月的工资,不知道到账没有,你看看。
“我呢,也打算走了。”他笑得云淡风轻。
时沐嘴巴都张大了,完全不可思议:“老板,不做了?你要去哪里?”
“嗯。”金老板扶了眼睛,温和笑着,“我要回南方了。”
时沐依旧不敢相信,金老板在北京待这么多年,这家店正积攒了客户逐渐成了火候,只要是开着店,基本是稳赚不赔。怎么突然说走就走?
“为什么?这也太突然了......”
他低沉地笑了笑,突然抬手摸了摸时沐的头,插回口袋说:“到年纪了,也该结婚了。”
时沐没有躲开,心里咯噔一下。
老板人特别好,完全不会对员工苛刻刁钻。这么多年,他知道时沐家的情况,对她更是格外的照顾和宽容。交学费时更是提前帮她垫付了三个月的工钱。她心里很感激,想到这里,时沐抿抿嘴,整理了一下情绪,觉得应该祝福,于是对着他笑了:“老板,特别谢谢你这几年的照顾,时沐祝你一生平安,幸福快乐。”
他听到这样死板土气的祝福,笑出了声,却说:“时沐,好好保重,有缘的话,我们会再相见。”
搬得差不多了,金老板最后抬头,仔细看了一眼这家店,从里到外。时沐也站在他身边看着,心中酸涩,像是钻进了一片小羽毛,一下一下拂动着她的心脏。
“老板,时间差不多了!”工作人员发动了货车。
他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时沐。
时沐凝眸,看着他笑,与他道别:“老板,一帆风顺?”
老板不说话,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那......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时沐咧开嘴,披散的黑发衬着她的脸白皙娇小,眸色灵动。
他将她拥入怀抱,好几秒后才松开。时沐拍了拍他的背。
金老板看着眼前的女孩,低沉清澈的嗓音,一字一句:“时沐,后会有期。”
他转身走货车副驾驶,在挡风玻璃前朝她挥手。
时沐站在原地,手插在口袋,微笑挥了两把风衣。
货车离开,拉着满车的桌椅杂物,时沐看到,最面还搭着她长穿的那件白色围裙,旁边倾斜着放着的,是她摆在前台的金色招财猫,她擦拭过很多次。
她站在原地想,这几年,真的不停在说再见。
再见,又有多少人还能再见?更多是消失于时空的缝隙了,像是平行空间的错过一般,只余下忙碌空闲下的时光细细思念。哦,原来他来过我的生命里走了一遭。我们一同喝过酒,吹过冷风,吃过半夜路边摊的烧烤。可以后的所有光阴里,都不会再次相遇了。
我只能遇见一个你,我把你留在我们共同的回忆里。
说再见,真的不难。
——
月光淡淡从窗外洒进来,渐渐有些舒服的清冷。
她闭着眼睛,仰着脸,接受着月光浴,光洁透白的皮肤下,睫毛更是又细又长。
“咔瞪”一身,门被打开。
高跟鞋的声音。
那人走进来,带着浑身混杂香水味和淡淡的酒气。她脱下风衣,环顾一周:“小沐,她俩呢?”
是问陈恩和婷婷。
时沐头也不回:“出去看晚会了,药学院的,听说好多学妹学弟跳舞呢!”
封芸甩掉高跟鞋,在镜子前一件件摘下首饰,把长卷头绑,开始卸妆,捯饬完了,从卫生间走出来,敷着面膜。
她可以忽略任何地方,唯独对这张脸很好,以为这是她的资本。
她满脸倦意,在原地站了会儿,走到时沐边。
时沐听到她的脚步,还没等她走过来就一把揽住她的腰,脸蹭到她的肚子前,闭着眼睛,吸了一口气:“三姐,你真香。”
封芸任她抱一会儿,在她边坐下。她穿着黑色的吊带裙,露出纤细修长的手臂和好看的锁骨。
她微微靠在时沐肩,喝杂了,胃里一阵阵泛着痛。
“又喝酒了。”时沐淡淡说,却不质疑。
封芸点头,有些无奈的笑。
时沐伸手捂着她的肚子,担忧地看着她:“难受不?”
封芸摇头。
时沐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移开目光,现在的夜风依旧有些凉意,封芸穿的少。时沐伸手拉窗户。
等她坐下,封芸又将她的手拉过去,捂在自己的肚子。
时沐凝视了她一会,说:“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做?”
封芸愣了愣,胃里疼得厉害了一下,她咬着牙,面没显露什么。她笑着说:“不喜欢?这根本不算个借口。小沐,你这句话,就像问我不饿为什么还要吃饭一样。”
时沐默然。
“他对你好吗?”她问。
封芸的眸子一抬,半响,点了点头。
时沐叹了口气:“三姐,你不爱他。”
封芸诧异时沐对自己看得这样明白,她摸着自己露出来的脖颈,那里有几个青紫的吻痕,说:“他很帅……有钱,有才华,我没有什么理由不会爱他。”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再等一等吧,我……我不会走错。”
清冷寂寥的月亮悬挂在天,是轮满月,时沐瞧着,果真是像个大白玉盘。只是,肉眼可见带着瑕疵的不完美。
时沐起身,给她拿了件衣服,端了杯热水。
封芸靠在椅,坐姿没怎么变,像是很累很累一样。
时沐倚在床边,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的相册,没滑几张,手指停了。她看着那张照片,无声笑得眼睛弯弯的。
“笑什么呢?”封芸看到她笑,自己也忍不住微翘起嘴角。
下巴搁在椅背看着她。
时沐把手机递过去,一张毫无摄影技巧的照片。一个阳台,灰色的落地窗帘,似乎有风,把窗帘拂动起来。是从室内拍的,能看到江北繁华的夜景,高楼霓虹,灯光璀璨。
她说:“我的家,漂亮吗?”
封芸凑近看,翻白眼:“这能看出个啥玩意?就是个楼台子,傻乐!”
“三姐,我的家啊!”她像个较真的孩子,竭力争取着别人的认同和赞许,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她的家,至关重要。
“知道了知道了!你的是你的,都是你的!行了吧?”封芸打了个哈欠,困意来了,起身爬床打算睡觉。
时沐还光着脚丫穿着拖鞋,看着那张照片傻乐。有些依恋的情感,寄托在一张照片,隔着千山万水,却明白,那是最终的、最坚定的归宿。
喜欢蜉蝣斯小年(.)蜉蝣斯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