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兴九年冬。
大吴国,上京。
“北州定北王勾结梁国,意图谋反,证据确凿。临王率军诛逆贼,平梁乱。”
开兴帝手执密报,眸光收紧,低沉的嗓音响起,老宦臣张福胜不禁打了个冷战。
“张福胜!去宣旨!”
“喏……”
张福胜脚步轻巧急促,“吱呀”一声殿门阖紧。
殿中针落可闻。
……
北州的冬天格外冷。
大雪纷纷扬扬,秦三裹了裹身上的破夹袄,很不讲究的用袖口抹了一把鼻涕。他四下望了望,一片白茫茫,哪里有什么兔子?天地静的吓人,现在是个活物都晓得哪暖和哪儿丘着吧!红妮这闺女,净会给他出难题。
雪已经没了膝盖,秦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救我……”
秦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四下望去,便见一个粉衣小女孩儿钻在一雪窝子里,满脸污血。
“伯伯,救我……”粉衣女孩儿嘴唇发紫,脏污的脸上眸子清亮。
“这……”秦三犹疑着望着女孩儿,蹲下身子。
女孩儿紧咬唇畔,眼眸含泪,却定定的望着秦三。
秦三被她看的有些发毛,咽了口唾沫问道,“你……你怎么自己在这儿?你是从哪儿来的?爹娘呢?”为了看清女孩儿的脸,他用袖口给她擦了擦,似乎更脏了,秦三皱眉。
“我……爹娘被杀了,我跑了出来,伯伯……救我……”
“被……被杀了……这……”秦三安安生生的在这过了好些年,乍一听到这话被吓得可不轻。
“我大哥掩护我逃跑,坏人应该一时半会儿追不到这儿。伯伯不用担心。”
“……”
他说他害怕了吗?这是被小姑娘嫌弃了?秦三吸吸鼻子,努力装作镇定。
这孩子被仇人追杀,救了她,可就摊上大事儿了,可这么小的孩子定是无辜的。秦三打量着粉衣女孩儿,她和红妮差不多大,想想自己女儿,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罢了!救人一命……
秦三心中虽斗争了一番,时间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定了定神,道,“孩子,别怕。”
他一把将女孩儿从雪窝子里拎出来,背在背上。又四下望了望,天地依旧白茫茫一片,此地不宜久留,遂加快了脚步。
秦三的妻子韦氏挺着大肚子,倚在门边,满脸焦灼,远远的看清了是秦三的身影,脸上立刻有了笑容。
“你怎么才回来?外边没事吧?”韦氏急忙问道,目光落在秦三背上的女孩儿,“她是……?”
“进去说!”秦三一手扶住韦氏,一边喊道,“妮儿,扶着你阿娘!”
“诶!”蹦蹦跳跳跑出来的是一个穿蓝色印花棉袄,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她见秦三手里空空,跺脚噘嘴道,“阿爹!我要的兔子呢!”
“妮儿,乖,快进去!”秦三摸了摸红妮的头,满眼宠溺。
“不嘛,阿爹,我要吃兔肉!”女孩儿不依不饶。
“你这孩子!”秦三轻声叹了一口气,“等雪化了,阿爹给你去抓行不行?”
“你没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四人一同进屋。
原来被救的女孩儿名叫安凌,才四岁,正是定北王的小女儿。朝廷下令,查抄定北王府,所有男丁一律就地正法,女眷入奴籍,押回上京。当时,安凌换了一身婢女的衣裙,由大哥安岑掩护杀出重围,大哥一人抵数人,她骑着小马跑了很远……
话说秦家怎敢藏匿朝廷要犯?
总是无巧不成书,原来,这秦三及周边一众村民并非北州人,几年前老家闹旱灾,他们流亡至此。正是定北王妃帮他们置办家产,将他们安顿下来,对他们可谓是再造之恩。
安凌任由韦氏梳洗干净,换上了红妮的衣服。
秦三抱着安凌的衣服,急匆匆的跑到院儿中,准备扔到灶火里一烧了之。就在此时,“哐啷”一声,门被踹开,一队官兵涌了进来。
领头的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粉衣服的小丫头?”
秦三当时眼疾手快,已经把粉衣塞到了灶底下,“没……没有……”秦三双腿一屈,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回答。
可那领头的眼尖,一把从灶底下拽出了粉衣,冷声问道,“这是什么?”
秦三脑子努力飞快的转着,好似搅着一团浆糊,可他毕竟是个忒老实的人。
“是俺家侄女在定北王府当差,把穿小了的衣服偷拿出来给我妮儿穿,现在听说那定北王竟然通敌叛乱,便叫俺相公把这晦气玩意儿烧了……可巧,官爷您就来了,要不进来喝口水?”韦氏口才利索,强装笑脸,心却像要跳出喉咙一般。
“真的?”领头官兵满脸疑窦。
“头儿,这衣服确实是定北王府婢女们穿的衣服。”
“哼……”领头官兵冷笑,随后对身后随从道,“不是跑了一个吗?”
“是,定北王的小女儿跑了。”随从应声。
领头官兵冷冷的瞧了一眼农妇,倒是个面容姣好的,只可惜是个孕妇。呵,想哪儿去了,先干正事要紧,“你家闺女几岁?”
“官爷,您……不行!”韦氏反应过来,吓得花容失色。
随从已经领会,冲进屋去,正要抓人,却发现有两个女娃娃,抓哪个好呢,哪个都差不多,便随手拎起一个,正是安凌!
说时迟,随从的手被安凌一口咬住,登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一众官兵哗啦涌进屋里,领头示意,另一随从手脚麻利的绑了红妮,把嘴塞住,又拎着人哗啦出了屋子,被咬的人尴尬一瞬,也默默跟了出去。
“不行!你们不能带走我闺女!”秦三眼睛都红了,拼命的向领头扑去。
鲜血染红了白雪,被一队人践踏,化成了污泥,永远失去了流淌的力气。
秦三的身体渐渐失了温度,韦氏早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