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不仅熙良阁小花园的花朵开得更旺盛，天气也逐渐变得燥热起来。文烟若吩咐海棠和五月，多加一些硝石的开支，毕竟府里要准备制作冰块来消暑。鄢仝给文烟若捎了信笺，三番五次邀请她入宫赏花喝茶。

文烟若原本是想答应的，但桓煜看起来不大愿意文烟若频繁入宫，所以她婉拒了几次。

这些日子，空闲时间文烟若去了几次店铺。飞叶花的几样新上来的珠宝饰品文烟若觉得不适合夏天，便叫伙计连忙更换。对于饰品这类的，文烟若不是很擅长，便让月季负责，弄些适合夏日的珠宝金饰，好看又轻便。

桓煜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神愈发柔和。小厨房早就准备了凉爽解渴的酸梅汁，用冰块冻着，喝的时候凉凉的又酸甜可口，最能消暑。

只不过，某一天文烟若乘着马车回到熙王府的时候，突然看到宫里来了一辆马车。

原本放松的心瞬间绷紧，她由纸鸢领路，直奔正厅。

那里，宫里来的公公和桓煜已经看茶，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一时间，整个屋子的氛围降至冰点，十分渗人。

“不知……公公前来，有何要紧事？”文烟若不知道此人是谁的贴身亲信，也不敢多加得罪。

“王爷王妃折煞杂家了，是陛下有请。”

文烟若一惊，冷汗都要下来了。

怎么平帝还要请他们？这又是哪里出了岔子么？还是说上次自己立规矩的行为没有做好，惹了老人家不快？

“这……”文烟若求助地看了一眼桓煜，桓煜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公公，我父皇有什么事情，非要这个时候请人呢？”

“回王爷，这不是杂家该知道的。”他摇了摇头，“陛下有请熙王妃去书房一叙，请您戴好必要的东西，请——”

就只请了她一个？！

文烟若更加不安，可是他们夫妻俩一点办法都没有。桓煜放心不下，跟着一起上了马车。马车停在宫门外，有软轿将文烟若送入宫内，桓煜就在马车上面等。

他已经送了一封密函出去，如果文烟若涉险，他拼死也要护她周全。

然而这边的文烟若，僵直着后背，面前被摆了一杯浓茶。出乎意料，竟然是甘木茶叶，也不知道平帝为何知道她喜欢这种茶。

“朕这皇儿媳……素喜苦茶。”平帝淡淡道，“也好，苦尽甘来，这甘木茶叶，的确是这个道理。”

“儿臣愚钝，恳请父皇赐教。”文烟若并不知道平帝说这些话做什么，不过她还有点感兴趣。

“甘木茶叶，是平国的特产。”平帝啜了口茶，“味道像，回甘，但是入口率先是苦的。因为甘木茶叶生长在干旱贫瘠之处，为了抵御享用他们的那些兔子、田鼠之类，味道偏苦。可是细细回味，却最为甘甜。”

“没想到甘木茶叶还有这样的来历。”文烟若慢慢放松下来，她觉得，平帝大概是有话要说，应该也不是什么为难她的东西。

“是的，甘木茶叶来自于平国的海城。虽然说是海城，但实际上那里只有一个非常大的湖，没有海。”平帝提起这个城市，眼中变得柔和。

“海城……”

“海城市朕的出生地，也算是故乡。”平帝竟然笑了一下，“朕并不是出生在皇城的皇子，而小六儿也一样，出生在海城。”

文烟若愣了一下。

她也只听说过海城，因为这里离夏国最近，里面也有不少夏国人在此经商。对于人而言，在这里的生活大概是有些晒，有些干燥，而对于茶叶而言，这种环境属于比较恶劣的。难怪甘木茶叶会有这样的习性。

“海城的人，就和这甘木茶叶一样，入口微苦，余味回甘。”平帝捋着胡须，别有深意望向文烟若。

文烟若陷入了沉思。

平帝绝对想要告诉她什么，海城的人和甘木茶叶一样先苦后甜，也就是说他们是那种外冷内热的类型？阿煜确实是这样的人，看起来很冷，但实际上有一颗火热的赤子心。

那平帝也是这样的人么？可在我这边似乎平帝很温和……

也难免，我是他六儿的妃子，算是家人。而平帝在外的名声，从来都是杀伐果决，皇威浩荡。

“所以，我和六儿的关系，也难免会染上甘木茶叶的味道。”平帝不再多言，自顾自看向那一盘棋。

文烟若彻底惊呆了，这句话的潜台词不就是，桓煜和平帝的关系，看起来冷到冰点，实际上春暖花开，一片祥和？但是阿煜对于平帝的冷漠似乎是发自内心的，而且还有浓烈的失望和怀疑……

“很奇怪对不对？因为他不知道。”平帝叹了口气，“小良川，今日之事，你万万不能在六儿面前提起，能否做到？”

“回父皇的话，儿臣发誓，以青天白日为证，今日所言所听，仅有父皇和儿臣知晓，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文烟若连忙跪倒在地，磕头以示决心。平帝没有阻拦对她的动作，道了一句起来吧，示意她品品茶。

“很好。”平帝偏头看向窗外，不知道是在出神，还是有所目标，“朕的六儿，最像年轻时的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艺高超，足智多谋。可惜他这一身本事，会给他带来多少劫难，想必小良川你也知道。”

文烟若点头。

“灵妃这件事，朕早就知道，甚至一清二楚，比你们都要早半个月。”平帝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全然不顾文烟若大惊失色，冷汗外冒，“朕就等在这里等你，每日定时定点与国师下棋饮茶，等你拿着令牌求情。”

“那块令牌……”

“是的，朕通过皇后给你的。”平帝哈哈一笑，“听说她还给你们送了些补品？那可真有意思。”

“是……”文烟若脸红了一半，心里嘀咕，那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补药，是真的很令他们夫妻俩尴尬的补药啊！

“你一来求情，朕便可以顺势帮你处置灵妃，再把六儿交予你全权处置。这样你们的名声就不会有人诟病，灵妃……呵，也早该甩掉了。”

“？！”文烟若不知自己应不应该听下去，但她也明白，既然知晓了如此多的皇室秘辛，她日后必定和桓煜彻底绑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灵妃是个棋子，别人安插在朕这里的棋子。借你们的事情，朕也能彻底清理一番，一举多得。”平帝有意让文烟若听到这些，实际上也是告诫她，这辈子她都无法逃开卷入皇室的命运，她早就和桓煜纠缠不清，也注定要和他同进退，在皇室纷争之中步履艰辛。

“朕从来没有对六儿动过杀心，相反他是朕最喜欢的儿子。”平帝摇摇头，“但是花氏……她出身卑微，是六儿身边的软肋，也是个没有用的软肋。所以，朕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他远离这些危险，才能护他周全。”

“所以父皇才说，和甘木茶叶的味道一样。”文烟若温柔一笑，“现在儿臣相信了，您和阿煜是一样的人，大概就是您所说的，海城人那样吧。”

“不愧是小良川，懂朕！”平帝再次哈哈大笑，“小良川，可否答应朕一件事。”

“父皇请将，儿臣必定为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文烟若站起来，躬身行礼。

“朕把小六儿托付给你，希望你可以让朕的六儿真正快乐。”平帝有所感慨，“六儿的春猎……从那年之后再也没有过，而这一次，是为了你。所以，朕相信，你可以做到。”

“儿臣定尽全力！”文烟若莞尔，特意用了平国的礼节。

文烟若被软轿送出宫门，回到马车上，并没有任何不同之处，除了她怀里抱着一个包袱。桓煜还是不大放心，吩咐纸鸢给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禀告王爷，王妃并无大碍。”纸鸢告退，桓煜这才松了口气，顺势倒在文烟若肩膀。

“怎么了阿煜？”文烟若明知故问，嘴角挂着笑容。

“以为我父皇会难为你。”

“没有，父皇只是和我聊一聊下棋的事情，又问了问我喜欢的茶。你瞧，父皇还赏赐了这么多甘木茶叶，我可以喝好久~”文烟若面露笑容，献宝一样展示着怀里的包袱。

“甘木茶叶……”桓煜轻笑，“那应该让你跟着我回一趟故乡，盛产甘木茶叶。”

“所以你才很容易帮我拿来了？”文烟若恍然，想起自己从二皇子府上负气归来，桓煜就用了几罐甘木茶叶便把她哄好了。

“嗯。”桓煜眼中有些不大一样的东西，文烟若暂且理解为思念。

大概他很想回到故乡，而不是生长在皇城……

“别不开心啦。”文烟若伸手戳一戳桓煜的脸侧，“我还不知道我故乡在何处，田家世代侍奉皇都，而我父皇……从来没有提过，反正我不知道。”

“阿若，有时间我们一起回一次夏国吧，再怎么说，那里也是你的故乡。”桓煜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我保证，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