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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文烟若,绣不好,你就别当这个公主了,没有封地封号,还什么都不会,怪不得父皇不把你看在眼里!”

秀美精致的长廊,一个华服少女捏着帕子,冲着面前那位同样华服少女道。只不过,这位正捏着绣花线的少女,衣装显然没有她那样的华丽繁复。淡紫色的裙装虽然充满着皇家的高贵气息,但依然透着一股子简单之意。

她没有戴花,也没有像面前这位少女那样戴很多金簪银篦,她只是挽了一个精细的发鬓,插了一枚藕色琉璃珠的步摇。

“文烟若!我说话你没听见吗?”

“皇姊教训的是,烟若……尊听教导。”女孩垂眸答道,温顺乖巧。

“宁安公主,您别和她较劲了,谁不知道,她是个……废物公主啊!”一旁的侍女,极有眼色地小声道,但是音量控制得文烟若刚好能听见。

“住口,我们公主岂是尔等下人胚子诟病的?!”文烟若身边的大丫鬟月季耐不住了,出口反驳。

“哼,打狗也要看主人,文烟若,管好你的人,否则我不介意替你管教管教。”宁安公主轻蔑地瞥了一眼还在和绣花针较劲的文烟若,得意地扭着腰肢,一晃一晃走了。

“月季,以后万不可冲动。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庇护我们。”文烟若沉静道,丝毫没有刚才那副任人宰割羔羊的可怜模样。

“是,公主。月季多嘴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指,心中暗叹一声。绣花这种东西,于她而言那可是痛不欲生的磨难。再沉的兵刃,她也能耍的得心应手,可唯独这轻巧的绣花针,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驾驭。

“公主,还是让月季来吧。”看着文烟若又要往手上扎几个口子,月季忍不住开口。

“你别来了,你的绣活儿最好,我怕……”她叹口气,“让海棠来吧。”

月季点头退开,一个穿着淡粉色的姑娘走上前,接过她手上的针线。

“公主休息休息吧,这里交给海棠。”海棠掏出帕子擦了擦文烟若手上的淡淡血迹,心疼道。

“嗯……”文烟若直起腰,换到另一处坐下。月季连忙端来清茶,她仅仅是抿了一口,“茉莉和腊梅呢?”

“公主,她们就快回来了。”

月季、海棠、茉莉、腊梅,这四个丫鬟是公主文烟若的贴身人,和她关系情同姐妹。当年只有月季陪着文烟若长大,而海棠是文烟若从别的嫔妃那边救下的。茉莉原本是暗卫的女儿,暗卫去世之后被文烟若的母妃收留,连带着药嬷嬷的遗孤腊梅一同给了文烟若。

文烟若基本上在她们面前不摆公主架子,这四人也尽心护主。由于文烟若并不受宠,在母妃去世之后更加受人排挤,所以这四人便在明处暗处,默默守护文烟若。

月季从小长在深宫,绣活儿最好,且那一张嘴最利索,谁也别想从她那里讨到便宜;海棠更加谨慎小心,最善料理家务事;茉莉是暗卫之女,一身武艺足足保护文烟若;腊梅是药嬷嬷家遗孤,一手医术能救人也能毒人。

这四人遵从文烟若的母亲恩妃的命令,誓死守护文烟若。

“公主。”两个女子走近,一个素白衣裳,一个青翠衣衫。

“茉莉,腊梅。如何?”文烟若放下茶杯,赶紧问道。

“田老将军无碍,出征路途虽遥远,但目前没有任何异常。”答话的是素白衣裳的茉莉,她因为是暗卫之女,和暗卫那边自然熟悉。

“皇后那边也暂且没有动静,她刚诞下一子,正是讨陛下欢心之时,不会对公主有什么威胁。”这次说话的是青翠衣衫的腊梅,她作为药嬷嬷家遗孤,对宫中药坊十分熟悉,这类的消息探查的也很灵通。

“嗯,那就好。”文烟若叹一口气,伸出手来捏了捏腊梅的衣袖,“腊梅,把你衣服换回去。”

“公主,腊梅不能穿的比您还……”

“换回去,我总是有些雅兴的,想让你们的衣裳,和你们名字一样。再说了,他们要的也就是这样,我越低调,甚至落魄,父皇才会对我愧疚,我们也就能好过一些。”

文烟若不是不知道腊梅的担心,因为梅花的颜色有些红,公主穿藕色,她的侍女却穿了玫红色,这不大合适。但是这正中文烟若下怀,如果别人看到她穿的还不如一个侍女颜色艳丽,那岂不是说明她地位微薄?

父皇因此愧疚与她,才会让她好过。

而且,她喜欢看自己的侍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腊梅,你可以换一个素杏色,偏淡一些。”月季开口道,“交给我吧。”

“嗯好。”文烟若点头,腊梅也不再说什么,轻轻道了一声是。

“公主,您的衣服也可以换的深一些,淡紫色显得柔弱不假,但是您到底还是公主,深色可以显出气场来,您必须用气场压住他们。”月季又道。

“也罢,外祖已经出征,我不能再装柔弱了。”文烟若抿了抿唇,“收拾收拾,把淡色衣服都处理掉吧。月季,你还是鹅黄;海棠,你仍是淡粉;茉莉,你依旧是素白;腊梅,你换素杏色。”

“是,公主。”

“这些,就交给月季来办。”

“是。”

月季绣活儿好,对这些衣裳首饰甚为了解,所以她们五人的装扮,基本上都是月季一手操办。于是第二天,文烟若动身前往军营书阁看书之时,换的就是一身紫色衣袍。

因为她还是少女,衣袍花纹优雅简单,用的是淡粉色的纱衬,凸显出她白皙的皮肤。头发依然是精致发鬓,只不过换了一个深色步摇,多了几枚藕色发珠。

文烟若本来就不是软弱的性子,她眉眼间如她母妃一样有一分英气,此时被紫衣趁得更加高贵,甚至还多了一份冷意。

“公主。”军营的侍卫都认识她,行礼过后便放行。

文烟若轻车熟路进入书阁,沿着木质楼梯爬上二层,推开一个隔间。

扑面而来的是竹简的淡淡香味,还有草木纸张的清香。文烟若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径直走到窗前,脱掉鞋子之后盘膝坐在桌前。桌上已经摆了一本书卷,是她前几日没有看完的。

“月季,你找个光亮的地方,别毁了眼睛。”瞥见月季已经拿出绣篮,文烟若赶忙道,“海棠来这边帮忙研墨,茉莉你去吧,注意安全。腊梅,左手边的书架,有你想看的。”

几人连忙应下,嘴角不禁露出笑容。

公主还是很了解她们,也很关心她们。

月季到哪里都喜欢带着绣篮,随时随地就能完成一幅绣品,为了不让她眼睛患疾,文烟若总是提醒她找个光亮的地方,还经常拜托腊梅弄些草药。

海棠善些家务事,让她给自己研墨最合适,还能给她讲讲东西。茉莉也是个小武痴,让她去那边耍刀枪练练手,省的生疏。

腊梅医术很好,前几日她拜托外祖找了些草药书,正适合腊梅看。

其实在她们心里,文烟若一点儿也不是个废物。虽然她不善绣工,不通书画,音律也基本上算一知半解,但是她心思缜密,重情重义。文烟若对她们的关心爱护,她们是实打实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况且……她们还知道文烟若一直隐藏的秘密。

她是武艺超群的姑娘,也是个善用兵法的公主。没人想到,当年那场戍边之争,田老将军如何在劣势之中以少胜多的。因为一封来自文烟若公主的信。

文烟若这么多年,身上藏的秘密,一点也不少。

第二章

原本是平常的日子,文烟若也不急着早起,倚靠在床榻一侧,取来柜子里面的一卷书,把窗子推开些许,借着光品读片刻。

书自然是兵书,其余诗书雅集她倒也是拜读一二,无奈实在欣赏不来,只得做了摆设。

兵书之中许多兵法她还没有参透,多少有些惦记,此时翻出来反复翻阅琢磨,到也有些豁然开朗的势头。文烟若索性取出棋盘,黑白为敌我,执子布阵。

“左三……白虎阵……奇袭……后入敌营……”她一边叨念着,一边拖动白子绕到黑子后方,“但是粮草还在,如果这样打过去并不占优势,所以粮草还是关键。”

她执白子在棋盘敲了敲,围着三个黑子转了三圈。

“火攻么?如果临近江南地带也不是可行的方法,贸然火攻甚至可能会适得其反,暴露我们的位置。”文烟若撤回白子。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有了!”文烟若突然顿悟,“只要我们按兵不动,并且等待他们转移阵地,或者大军逼入我军,就可以先拿下粮草!”

她素手一挥,三枚黑子便安静落在棋盘下面的软垫上。

“公主您起了么?御膳房送来了莲子糯米粥,海棠帮您放在厨房煨着,您起了梳洗过后就可以用了。”

“好,我这就去梳洗。”文烟若起身,用竹叶当做书签夹好,走到了屏风后面。

日光偏移,但依旧是清晨十分。

“公主……”海棠托着一盘精致的珠宝首饰走进来,“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

“放那边吧。”文烟若还没有梳头,披着头发穿着白袄灯笼裤,坐在梳妆台前看书。

“公主,这是晴妃送来的胭脂粉……”腊梅也捧着一个盒子走进来。

“公主……他们都是什么心思啊,这个,是贵妃送来的衣裳,最要命的,这是红衣!”月季一脸惊慌失措,“这看起来凤纹金丝,是嫁衣!”

文烟若眉心一皱,她好像也没有许给谁做妻,为何要送这些东西来?

“公主,茉莉先给您束发。”等在一边的茉莉,率先开口,“您可以先休息休息。”

“你弄吧,我想可能是有要紧事,还是庄重一些。”

“茉莉明白。”茉莉垂眸,拿起一边的木梳,慢慢给文烟若盘发。

别看茉莉是暗卫之女,一身武艺看起来就像恩妃派过来专门保护文烟若的。虽然也有这层意思,但其实茉莉有一双巧手,文烟若所有的发鬓,都是茉莉一手盘制。无论多复杂,茉莉也能做的得心应手。

果不其然,等文烟若换完衣装,又让海棠帮她描眉点了个花钿,涂了些许胭脂口脂后,那边已经来了圣旨。

“文烟若公主接旨——”

文烟若带着自己四个侍女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酌公主文烟若,温柔谦和,风姿绰约,才貌无双,名德皓贞,实乃和亲之上上人选。封为良川公主,择日与平国熙王爷结成秦晋之好,永固边疆。”

一语惊四座,文烟若虽然惊诧,但面上没有丝毫表现出来。倒是她四个侍女有些耐不住,就连一向冷清的茉莉也秀眉皱起,满眼不可置信。

“良川公主,还不接旨?!”

“良川接旨,谢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语毕一叩首,缓缓站起后,文烟若接过了那金色的圣旨。

“陛下说了,公主您出嫁之日就择在十五日,请公主好好准备。”公公一甩袖子,福身告礼。

“谢公公……月季,送公公出门。”文烟若转身,深呼了一口气。

“是。”

她早该想到的,自己对他没有任何用,无非就是和亲来巩固政权罢了……

那首饰、脂粉,还有嫁衣……

可笑啊,她已经及笄,却没有封号封地,反而是这个和亲圣旨,草率地将她封号良川。不过良川这二字……还不错。

“公主,为什么会这样?您……”月季眼圈都红了,“您受了这么多苦,还要去那个粗蛮之地……”

“此言差矣。”文烟若终于露出了笑意,“平国地处草原平原交汇处,他们虽然不如大夏处处繁盛,但总归皇城那边还是不次于这边的。”

“可是那边的人……”

“难道大夏就没有粗蛮之人吗?”文烟若摆摆手,“平国的人也不都是粗蛮人,我和外祖也见过几位,风评不错的平国人。”

“唉……”

“而且,听说平国对女子的赏识,更加侧重武艺和骑术,这不正中我下怀吗?”文烟若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服月季,还是在说服自己,“那边草原多,也都是草原儿女,我想比这边要爽朗一些吧……”

“先别说了,公主,您先用早膳。”海棠把莲子粥端过来,文烟若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任何东西。

她接过粥,也只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任何。满脑子,都是那道圣旨。即便面上是接受了,但心里谁又能过得去?小小女儿,这一嫁便是远方,甚至可能再也回不了故土。

等待着她的,也不知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君子,还是暴戾乖张的花花公子。

没过几天,就有人送来了一个红本,里面写着的,正是文烟若未来夫君的生辰八字。

她翻开红本第一页,只见最上端,端正写了两个大字:桓煜。

这便是他的名字吧。

还……挺好听的。

“公主,您看。”海棠将文烟若的生辰八字红本拿过来,摊在旁边,“正好……八字相合。”

“看不出来,你还懂这些。”文烟若只是象征性翻了翻,她并不懂什么样才是八字合。

“只是略懂一二罢了。”海棠将两个本子用帕子抱起来收到公主陪嫁箱子中的一个里面,款步走过去,“公主,您不回家一趟么?”

“不了。祖父和堂哥出征,家中仅有女眷。他们若是看了我,更是舍不得我走,我也走不了了……”文烟若眼神闪了闪,“我得走,我不想……让田家为了我和母妃与大夏为敌。”

文烟若直接带着茉莉去了军营,两人轻功跃上城门之上。风将衣摆吹起来,带出一股苍凉的味道。文烟若眺望远方,脚下这一片城郭就是她的故国,也是田家帮助天子打下的江山。

我得好好再看看,我的故土……

十五日之前,文烟若都没有出门。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夏帝一个口谕变相禁足,似乎是怕她逃婚。文烟若对此嗤之以鼻,她还不傻,并不想让田家再次和夏帝为敌,更不想将田家送入万劫不复。

可是夏帝……这个父皇,做的实在过分。

外祖母多次请求入宫探视未过,就连作为兵部侍郎的舅舅也不能带女眷来看望文烟若,简直就和囚禁她没有区别。

文烟若并不在乎,因为她不知道外祖母那边为了见她一面,被夏帝驳回多少次。

倘若文烟若知道一点点风声,她也会趁着夜色溜出宫看一眼家人。可惜,夏帝十分老道将她周围所有的消息全部封锁,文烟若真的成了笼中鸟,还是琉璃盏中的。

一日又一日,文烟若窗前剪得小枝条还没有发芽迹象,她却到了说再见的日子。

第三章

出嫁的那天,夏国通往平国的那条路,十里红妆。

文烟若身着嫁女华服,在金殿拜别夏帝夏后。红纱掩面,没有人可以看到她的表情。而文烟若,也的确是面无表情,仿佛这就不是她的大喜日子一样。

“烟若,父皇看着你长大,现在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成为一个好的公主。父皇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故乡。”夏帝十分慈爱,眼中还有悲伤之色,仿佛与寻常人家嫁女儿的父亲没有两样。

文烟若嘴上应着,内心却在冷笑。

这会儿做给谁看呢?父皇若真的心疼我,才不会让我远嫁异国。

踩着红绸缎,文烟若上了马车。马儿四蹄抬起,马车慢慢开始移动。出城前,百姓都来庆贺,所以马车速度一点也不快。

文烟若撩开车帘,隔着红纱看向外面。很快,她就看到了田府。

外祖母被嫂嫂们姨母们搀扶着,拄着拐杖拼命冲着自己马车挥手。文烟若的眼泪控制不住向下砸,她也伸出手拼命挥着。

“若若!我苦命的若若啊……”外祖母哭喊着,“你一个人要远嫁到那种蛮夷之地,你可怎么受得了啊!若若啊……”

“祖母……祖母……”文烟若泣不成声,可是她不敢大声哭,生怕被人瞧见了败坏皇家名声。

很快她就看不到田府,此时的眼泪也全然没了意义。文烟若向海棠要来绢帕把眼泪全部擦干净。本来嫁人就是个喜事,哭最多是问别父母亲人,再哭可就不吉利了。

无论她愿不愿意,这都是她一生的重大喜事,万万不能马虎。

马车真的很慢,虽然离开了田府,但依旧没有离开京城。好似就是为了让她慢慢记住她的家乡,深深镌刻在脑海中,不要忘记。

人啊,总是在离别的时候,格外怀念。也只就在离别的时候,那些记忆好似鲜活了起来,更加勾起她的不舍。

风吹动了红纱,漫天飞舞的花瓣已经落地,逐渐被人踩乱。周围依旧熙熙攘攘,人群喧闹着,大家吵着想看看和亲公主的模样,但是文烟若又怎么是他们轻易可以见到的?最多只能看到一抹红纱罢了。

盖头没有摘,虽然一会儿就出城了,没有人烟的地方似乎不需要盖头。可是文烟若依然不摘,也不知是不愿摘还是懒得摘。

车帘再次被撩开,文烟若依旧透着红纱看着向后退的树木、赶路人。现在已经出城了,行人稀少,多得是鸟鸣,也不乏碧绿春木。原本平坦的大路逐渐颠簸,大概是走上了石子小道。马蹄声逐渐清脆,文烟若想,这大概是鹅卵石?

鹅卵石,记得外祖家就有一条小道,全部由黑白相间圆滚滚的鹅卵石堆砌而成。常年有人走动,鹅卵石唯一的棱角也变得圆润光滑,稍不留神就要栽一个跟头。鹅卵石从白墙青瓦的书房为始,径直通向一汪清池。清池栽种了荷花,甚至还有几株鲜少珍惜得并蒂莲。

文烟若小时候很喜欢踩着黑白相间的鹅卵石,绣花鞋踏出悦耳清脆的声响。紧紧攥着外祖母的手,绕着小池一圈一圈地走。有时候外祖母会指着一株并蒂莲,给她讲诗诵词。又或者喊来大堂哥,挪来笔墨纸砚叫他赋诗几首。

大堂哥信手拈来,诗篇辞藻并非华丽但却情感真挚,甚至还有几篇特意写给自己的小妹妹,夸她聪慧伶俐,叫文烟若闹了个大红脸。有时候喊来了二堂哥,那可就苦了脸,憋半天也不知道写什么。

二堂哥习武,知道外祖母喊自己来无非就是检查功课,不要让别人以为田家这个孙子是个只会舞枪弄棒的莽夫。可是他的确不擅长吟诗作对,倒是把兵法用得出神入化。这时候文烟若就会一手扯着二堂哥的衣袖摇晃,缠着他给自己将兵法,把外祖母搪塞过去。

文烟若把车帘扯开,看到了五颜六色的石子路。灰尘滚滚,每一块鹅卵石都掺杂着泥土,自然也看不出棱角。她垂下眼帘,抿唇,手指尖略微颤抖。

这不是外祖家的鹅卵石小道,也根本不通往那个小池。没有荷花没有并蒂莲,没有堂哥们也没有外祖母。

她从贴身荷包掏出一个油纸小团,轻轻打开后,里面是棕色的粽子糖。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玫瑰的香气混合着蔗糖的甘甜化在舌尖。文烟若把油纸重新包好,放回荷包内。粽子糖已经化了一小部分,露出了些许松仁。一口咬下去,酥脆香浓,溢满整个口腔。

过路边的小商贩越来越少了,几乎见不到。翠绿也逐渐被枯黄替代,道路显得更加颠簸。文烟若含着粽子糖,尽力避免咬到自己舌尖。

大概是,快要到戈壁滩了?

口中的粽子糖又化了一些,玫瑰的味道更加浓郁。每一次大舅妈从市场回来,总喜欢给她带粽子糖,玫瑰味的最多。她知道文烟若喜欢这种花朵,挑了些味道浓郁的给她。荷包里面的是最后一包了,还是大舅妈打点不少银子才送到了文烟若手边。

小巧的三角形棕色糖果,蜜一样的香气,混着黄玉色泽的松仁,叫人忍不住捻起来尝。

大舅妈总是一边给自己塞糖,一边叮嘱要少吃,晨间夜晚盥洗要认真,否则可是要牙痛的。文烟若虽然喜欢这个味道,可她并不嗜甜,只有心里不太痛快的时候尝几粒,让甜甜的味道冲刷掉阴郁的情绪。

海棠突然从前面的车帘伸来一只手,递过一只并不小的炉子。文烟若瞅着炉子,蓝色的宝石配合着银色的器具,一看就叫人觉得清凉。手指一触,冰得颤了颤。

文烟若接过炉子放在脚边,她知道这是冷香。

难怪有些燥热,怕是已经到了戈壁滩。

尘土飞扬得更加厉害,文烟若赶紧把车帘放下,又仔仔细细将边角遮盖严。冷香带来的清幽香气已经叫文烟若冷静不少,驱逐了车外烈日带来的急躁。

冷香听说用了几十种祛暑的药材,还添加了几种能够制造清凉的草药。文烟若并不懂药理,也无心这类香料,全盘交予海棠和腊梅。而她手中的冷香,是腊梅亲手调制,全京城也是独一无二,价值非凡。

文烟若庆幸自己没有让腊梅过早暴露药学奇才的本事,就怕夏帝把腊梅要走,这样文烟若身边就少了一个亲人。虽然她不懂,可她也明白,腊梅的本领是不可多得的,遭人嫉妒的,也是能轻易享誉京城的。

车子一直没有停,期间海棠递给文烟若一盒糯米发糕,还送来了醋水用于蘸食。糯米发糕有点像南部地区的打年糕,不过失去了一些韧劲多了一丝绵软。文烟若不喜甜,酷爱醋水。醋水里面混合了五荤用于提味,还加了不少香料,足以弥补发糕的无味,衬托出耐嚼的口感。

在颠簸之中用食并不是个容易差事,好在文烟若也是跟着兵营长大,算是习惯。要换了一般的夏国公主,不是吐在半路,至少也要被折腾掉一层皮。

马车行进由不得她,到底她还是个笼中小鸟,被人牵引着,受人桎梏。余下的时间,文烟若决定小憩一会儿,养养精神。

尘土越来越少,马蹄声逐渐清脆。不远处可以看到隐匿在落日余晖之中的城门,还有镇守的官兵。

平国到了。

文烟若,已经离开了她的故乡。

第四章

“夏国良川公主到——”

披着大红嫁衣,文烟若盖着盖头,海棠月季一边一个托着她的手,身后是茉莉腊梅拿着她的披风和一兜篮零碎红布包。

平国的传统,出嫁女要在游街之时,抛洒包好的红布包,有讨吉利的意思。红布包里面可能是糖果,可能是碎银。

刚下了自己这边的轿子,又要上花轿。不过这个花轿和夏国有些区别,是被鲜花红绸缎装饰的马车。

而她的夫君,熙王爷桓煜,坐在马车上,等着她上车。隔着一层红纱,文烟若看的不真切,但初步判断她夫君,应该很清俊。

“公主,您夫君果真不像几个侍卫那般粗野,长得和大夏那些个富家公子哥还差不多……”月季小声道。

“嘘……我知道了。”

听到这些,文烟若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她也有些无法接受,嫁给一个长得很粗野的夫君。

文烟若信步上前,撇开月季和海棠的手,接过桓煜递来的红绸。马车不高,文烟若稍微借了绸缎的力,一下子登到前面,坐在他旁边。

月季她们,拿着文烟若的一些贴身细软,跟在车后。马车行进速度不快,但是文烟若却被一股淡淡的低气压笼罩。

透过红纱,文烟若隐隐看到桓煜面无表情目视前方。他没有半分成亲的喜气,整个人波澜不惊。如果他保持平淡倒也还好,可是那逐渐外放的气场,压得文烟若有些喘不过气。

她也不大敢和他说,只能默默与他拉开距离。

马车变得更慢,茉莉腊梅已经赶了上来,把那篮子零碎红布包递给文烟若。文烟若接过篮子,稍稍愣了片刻,伸手抓了一把。

“你随便抛。”许是见她没有动作,桓煜突然出声。

“啊……好。”文烟若唬了一跳,垂眸顿了顿,一扬手将红布包抛出。红纱太薄,她完全能看到周围人的表情,带着喜悦和祝福。虽然大部分人是平国专有的粗犷,但不知为何,文烟若心里腾出一丝温暖。

至少他们的祝福,是真挚的。

怎么说我也是出嫁了,成亲是大喜日子,我也应该开心一些。

想到这里,文烟若深呼一口气,流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母妃,你的若儿出嫁了。你不用担心那些人会欺负若儿,因为若儿已经离开大夏,到了平国。你说过,平国对女子,比大夏要开放。

一滴泪顺着眼角滴落,并没有晕开妆容。随之而来的,是文烟若更加灿烂而喜悦的笑容。

她虽然想哭,但真的很高兴。说不出来的一种高兴。

前方就是平国宫殿,他们不能再继续乘坐马车,只能步行。文烟若看着桓煜先行下车后,正要自己踩木凳,眼前却多了一只手。

穿着红袍的手。

文烟若怔了一下,抬眼看。

桓煜也在看她,平淡的眸子猜不透情绪。只不过有一些强硬的味道在里面,或许因为他是平国人,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在。

文烟若犹豫片刻,将手放上去。

温热、宽大。而且手上有些老茧,绝对是常年和武器打交道的结果。文烟若脑中一闪这个念头,刷地把手抽回来了。

完蛋!

她手上也有不少老茧,这一握不就惨了!

大夏公主都是娇生惯养,哪儿来的茧子?!

不过,桓煜比她反应更迅速,一伸手又把她的手扯回来,紧紧捏住。

文烟若确信,他已经察觉到了她手上的茧子。只是他没有质问、没有难堪,他就这样紧紧攥着她的手,带她下马车,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宫殿。

或许就从这一刻起,文烟若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她会追随他一生。

只是,她自己还没有察觉到这份不一样的心境。

而后,面对着的便是金碧辉煌的大殿,还有红绸喜绢。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她真的嫁入平国,成了和亲公主。她现在,是熙王妃。

平国的习俗不一样,新嫁娘的盖头要在家人面前掀起,而后的洞房并不再揭盖头。

文烟若看桓煜拿喜秤的手有些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掀起来。她扑哧一乐,心里腹诽:我长得又不丑,你在怕什么?

眼前忽然一亮,文烟若恍然——盖头掀起来了。

面前桓煜的容颜变得清晰,他还是一副平淡如水的样子,丝毫没有自己娶亲的喜庆。只不过眉眼之间,比她想象之中要温和一些。

文烟若听到周围有淡淡的吸气声,不觉莞尔。她知道自己生的算是俊俏,现在又是嫁女妆,平添一丝妩媚。

只不过她并不清楚,她能够惊艳到桓煜的,竟然是眉宇间那淡淡的英气!

的确,文烟若长得很精致,和许多大夏公主一样,白皙的小脸可以掐出水来,一双美目情波流转,嫣红小嘴涂了口脂更加惹眼。或许是涂了胭脂,又或许是有些热,文烟若双颊带粉,面若艳桃。

但是,这都不能掩盖住她眉眼之间淡淡的英气。一股天然的威压,来自于她骨子里,并不是虚浮在表面上的公主架子。

酒席无需文烟若,她仅仅是陪了一会儿,便被送入了熙王府。

也是有些出奇,这熙王府竟然离宫殿颇远,比文烟若料想的要长了三倍的时间。月季她们跟在后面的马车,而她独坐一辆。

没有人可以说话,她注意到驾车旁边的小厮,立刻搭话。

“你是……王爷身边人?”

“啊,回王妃的话,小的是王爷的侍卫,特地来送王妃。”

文烟若沉默了一会。不仅仅是侍卫,应该是亲信。就他和桓煜刚才的举动,完全不是一个普通侍卫应有的待遇。

他竟然派亲信来送自己,是担心还是试探?

“那……既然路途遥远,不如你给本王妃讲讲,王爷的故事吧。”

“这……恐怕不妥。王爷的很多事,还是由王爷亲口对您说比较好。”

“诶,我可不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文烟若语气轻快,“你也知道,我是和亲公主,我对你家王爷除了生辰八字再无半点了解,这怎么能行?”

“好吧……小的大概说一说。王爷是陛下第六个儿子,现如今居住在熙王府。王爷手底下有很多铺子,不过王爷从来不问政事,现在有一些半隐居的样子。”

“你叫什么?”

“啊?啊?小的……五月……”

“好,谢谢你五月。对了,一会儿我的侍女会把我的东西放过来,你就找海棠吧。”

“恕小的多嘴……海棠姑娘?”

“嗯,就是后面马车里,那个淡粉色衣裳的姑娘。”

弯弯绕绕,终于到了熙王府。正如五月所说,这僻静的地方确实有些隐居的样子,若不是那红色绸缎添了喜气,文烟若会再次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嫁给熙王爷。

简直不像是要成亲的人。

熙王爷身上,也似乎浑身都是谜,一点也不比她文烟若少。

而且他根本没有过问自己手上茧子的问题,他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吗?大夏哪个公主手上一堆老茧?他就不怕自己是侍女丫鬟假扮的公主?

带着好奇和满腹疑问,文烟若在海棠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一步一步由五月和家仆迎着进入熙王府,再转入他们的婚房。

进入王府,这才有了真正的喜庆,看来仆人们还是很高兴熙王爷成亲的,布置得非常用心。精致自不必说,但是小小摆件的位置,文烟若也能判断出熙王爷是个很得人心的人。

另外,她也只是向五月简单说了自己的喜好,竟然立刻能在熙王府之中体现,可见这些仆人训练有素,也十分用心。

熙王爷挑人眼睛还挺毒的,那他娶我岂不是走眼了?我可做不来那些莺语魅人的活计。

文烟若心中嘀咕着,已经进了他们的婚房。海棠等人就守在门外,等着她的指示。

一个人在屋内等着,毕竟还是有些紧张,文烟若紧紧攥着衣角,手心不断出汗。脚步声慢慢近了,这个时间,熙王爷应该回来了。

文烟若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可是此时有些心悸,手心已经湿乎乎的。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呼的一下站起来,走到了桌前。

也就是背对着门的姿势,她就这样站着。脚步声忽然停下来了,半天没有任何动静。文烟若也有些无聊,干脆直接打量起桌上的摆件。

她想,反正一时半会儿熙王爷也不会过来,那她开一会儿小差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第五章

红烛端端正正摆在桌前,合卺(jin)酒已经满上,散发出一股令人熟悉的味道。酒味不大,但是伴随着浓烈的花香,让文烟若有些恍惚。

她记得,这个味道,母妃也常有。

靠近酒杯,她细细闻了闻,一股辛辣窜了上来。

那股花香并不是合卺酒的味道,合卺酒必须是纯正的青藏酒,度数虽然不高但是入口辛辣,最后回甘。

究竟是哪里传来的那种,类似于母妃身上味道的酒味?

背后有人轻咳,文烟若吓得立刻回头。面前站着一个红衣锦袍男子,面容俊秀白净,似乎与大部分平国人不符合。但他眉宇间那份当然不让的威严,像极了粗犷的平帝。

这是……她的夫君,平国熙王爷桓煜!他……他怎么一点声音没有!脚步声刚才还有的,现在怎么反而没了!

深呼了一口气,文烟若此刻有些狼狈,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他,文烟若没有那么害怕了。他看起来人畜无害,比他父皇还要温和一些。不过文烟若哪里知道,桓煜在外可不是这样的。今天他娶妻,自然不能对自己娘子板着一张脸。

两人都似乎有话要说,却也没有开口。沉默在之中酝酿,那股花香酒味越来越明显。

文烟若抽抽鼻子,辨认出这个味道是桓煜身上的。

她还在细想,那边已经出声打断。

“先喝合卺酒吧。”看起来是商量的语气,但隐隐含着刻不容缓。文烟若没敢拒绝,点头把酒端起来,两人各执一觚,中间系着红绸缎。

喝合卺酒需要交握各自的手臂,虽然喝的还是自己手里的酒,但也需要与对面人手臂相纠缠。文烟若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陌生男子靠的这么近,一时间红了耳根。

屋内有些热,熏得她面颊红晕,长睫毛一颤一颤,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此时带着些许怯懦。桓煜看在眼里,嗓子有些发干,生出些许逗弄之意。但又觉得他们关系还没有那么熟稔,也就作罢,两人十分爽快地喝了合卺酒。

从今天起,她文烟若不仅仅是夏国的良川公主,她是平国的熙王妃,是他的妻。

从今天起,他桓煜不仅仅是平国的熙王爷,他是夏国的良川驸马,是她的夫。

两杯合卺酒,将原本毫无交集的二人,联系在一起,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缘分在其中。

此时两人对坐在床边,竟然有些无语凝噎。都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下一步是什么。也都是十**岁的年纪,到底有些羞赧(nan)。

文烟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既然嫁给他,那么这一生也就随了他。只是她还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她不愿意和一个素未平生的人圆房。

“王爷,妾身给您讲讲,夏国的故事,如何?”文烟若心生一计,眼波流转,柔声问道。

她感觉自己用尽全部力气,抛开所有面子,才会这么娇滴滴地说话。实属无奈,保身要紧!

“……私下里,你我相称。”桓煜看着她,愣了愣,转而淡淡道,“你讲吧,我听着。”

“诶?”这下轮到文烟若懵了。“你我相称?”

“嗯,不喜欢太多规矩。”桓煜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是眼底有淡淡的柔波。

心里忽然一暖,文烟若点了点头。桓煜这个人……还是很好的嘛。

“要不……你说,你想听什么?”见桓煜没有要碰她的意思,文烟若也放松下来,脱掉绣花鞋盘腿坐到床内侧,拍了拍身侧,“来呀!我给你讲故事!”

桓煜看着她这副俏皮可爱的样子,不仅轻笑。看来还是个孩子……虽然早知道她是一个不同于大夏其他公主的“废物”公主,但是就目前来说……他很喜欢。

一点不做作,很天然。

看着文烟若一脸期待的样子,桓煜脱掉外袍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那就讲一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吧。”

“好……”文烟若应了声,又向里坐了坐,双手抱膝,“我,和你想象中的大夏公主不一样。我从小,长在军营。”

桓煜眸子闪了闪,没有说什么。

“我母妃出身将门,我是将门之女。”文烟若表面平静,“而且你别怀疑,我真的是公主。好吧……可能……你不会信?”

“我信,你是夏国的公主,没有错。”他严肃认真的语气,倒也不是敷衍。

文烟若有些动容。她不知道他是真的相信,还是早已经摸透了她的身份。可如今,她有什么选择呢?无论如何,人家已经说相信她,若她继续纠结下去,反而不妥。

“我小时候啊……很喜欢我外祖父的兵法棋盘……”

———

“外祖!这是什么呀?”小烟若举着小手,指着田老将军桌子上那棕木盒子,一双大眼睛直直瞧着,怎么也挪不开眼。

“哎哟若若喜欢这个啊?外祖考考你,昨天的兵法你有没有记住?”

“当然!我记得可清楚了!”小烟若很是自信,“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你倒是都背下来了,小丫头。”田老将军慈爱地摸摸小姑娘的头,“那,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嗯……自然是要清楚敌我寡众了!能打过就要攻打,而且要讲究兵法。十倍包围,五倍进攻,两倍分割敌军,势均力敌就要奋力抗争,敌众我寡要懂得退兵,兵力不如千万不要硬碰硬。”小烟若讲得头头是道,偏生她还摇头晃脑,走来走去,将田老将军那套学了个十成十的像。

“哈哈哈哈哈你这鬼丫头!”田老将军哈哈大笑,“行,那就给你看看外祖这宝贝!”

木盒子看起来小,但内藏玄机。田老将军轻轻按动一个旋钮,木盒子卡地展开,足足有一米长一米宽。盒子分为内围和外围,也分两层。

内围有兵马的小模型,别看小,可真的是精致。

外围则是一个一个机关旋钮,上面有小牌子嵌在其中。牌子上印有隶书,虽然小烟若有些字并不认识,但她基本明白这都是阵法的名字。

田老将军扣动一个按钮,小模型开始转动,然后模拟着战场上的拼杀,完完全全还原了一个战场应有的模样!

小烟若看呆了,大眼睛里面全是欣喜。她是极其喜爱这个小玩意儿的,珍惜得都不敢触碰,生怕扰乱了这些个按照兵法你来我往的兵卒。

田老将军的笑声还回荡在耳畔,这个木盒子依旧是小烟若最喜欢的物什。小丫头扎着双鬓,围着老将军不停转悠。窗外的喜鹊嘻嘻哈哈地唱着歌谣,连同田府的小丫鬟也带着笑容,递过去一杯浓茶。

————

听故事的人没睡,讲故事的人反而先一步睡着了。文烟若歪在一边,也不知是因为累了还是倦了,就真的在素未谋面的桓煜面前熟睡。

桓煜看到她毫无防备的样子,不免勾了勾唇角,替她放平身姿,生怕她第二天起来腰酸腿疼。从旁边抽出棉被替她掖好,又拿了一床被子。

他就躺在她外侧,面冲外,也缓缓闭上眼睛。

很奇妙,第一次有个人在身侧,他竟然睡得也很踏实。

第六章

新婚夫妇晨起要给父母敬茶,这是皇家也不能免的规矩。文烟若和桓煜并没有圆房,倒也不存在起晚的道理。只是文烟若梳洗之后,却猛然想起了什么,随身翻了一块白色的布帕。

她贴身小刀挂在门侧,倒是很容易取到。撩开衣袖就要划一刀,一只手率先握住了她的手腕。

“做什么?”那人声音有些冷,全然不是昨天的温和。

文烟若缩了一下。

“我……我……”文烟若脸都红了,却没办法讲出完整的话,“就……我们……”

看到了白色的布帕,桓煜明白了什么,更是一用力把文烟若拿刀的手扯开。

“我们这边不讲这些规矩,你不必伤害自己。”他极快的速度把刀抽走,放入刀鞘之后又挂到门侧,“你再这样,我不许你带刀了。”

“咳咳……好。”他有些凶,但文烟若却感受到了一丝温柔。

也可能是错觉?

随后,桓煜打开门让侍女们进来,伺候文烟若梳妆更衣,而他自己,在五月等人的跟随下先一步去了书房,大概是不想文烟若与他尴尬,打算在那边更衣。

月季和海棠手上拿着托盘,里面是很寻常的平国服饰。比起夏国的丝绸,平国的衣服要更加保暖。但是因为平国与夏国通商许久,加之平原也不少,所以夏衣同样是丝纱绸缎,只不过冬衣多了些许动物皮毛,更加暖和。

文烟若嫁过来的时候是初春,但是平国回暖并不明显,所以月季拿来的衣服多了一层棉絮里衬。虽然文烟若一直穿素色衣裳,不喜鲜艳,但新嫁娘不能素装敬茶,无论平夏都是失了礼数的行为。

于是文烟若顺从地穿上棉布内衬,披上橙黄色的裙袍。橘色的纱网在领口和袖口挽出小小的花朵,金丝腰带坠下一个白玉腰坠,系了金色的流苏。

茉莉给文烟若梳了一般皇家妃子最寻常的发鬓,选了暖黄色的珍珠发钗小心翼翼把文烟若的碎发盘好。然后又挑了几只纱网花,选了明艳的黄色,别在厚厚的发鬓之间。

海棠也为此选了偏橘色的口脂和胭脂,点上花钿,勾勒出文烟若的眉眼,衬得她整个人明媚而富有小女儿娇态。文烟若垂下眼帘,藏住眸子里的锋芒,整张脸更加娇弱妩媚。

“公主……咳,王妃。”海棠连忙改口,“您看,这样如何。”

文烟若仔仔细细打量映照在铜镜之中的自己,慢慢点头。

既然是夏国来的公主,那还是稍微收敛起自己的恣意潇洒,学一学那些皇姊,怎么柔美怎么来较好。不过文烟若也不打算完全做个娇滴滴的妃子,所以选了橘黄色作为今天的衣裳色调,不然的话怕是要选最娇媚的海棠红了。

橘黄色最好的地方,还能体现出她作为少女的一份活波和天真。

待文烟若离开卧房,走到门厅处,桓煜已经等在外面。与昨天的大红喜袍不同,桓煜今日换上了赭石色长袍,比起昨日的红要黯淡内敛许多,但衬出一丝霸气。

文烟若到没有摆出一副柔弱的样子,笑得也并不腼腆。她的笑容很淡,所有情绪都在一双灵眸之中,饱含着温和善意,也有好奇和探究。

“王妃今日……很美。”桓煜怔愣片刻,收齐所有情绪,而后他伸手示意文烟若搭上。

“谢王爷。”文烟若屈膝行礼,却不知如何夸一夸对方。她从来不擅长赞誉一个男子,在夏国更是除了兄长叔伯还有外祖,再也没见过额外的男丁。

此时的沉默,倒也是她最好的选择。好在桓煜并不在意,牵着文烟若信步上了马车,两人赶往平国宫殿。

马车不大也不小,刚好两人并排而坐。桓煜把准备好的东西放在脚边矮凳上,然后拿过一个暖炉塞给文烟若。

“平国不比夏国,此时还未回暖。你若冷,和我说。”桓煜说罢,便目视前方,然后示意五月赶路。

文烟若轻声道谢,本来别扭地要吐出妾身之类的话,却被桓煜眼神剐了一刀。她缩了缩脖子,抱紧手里面地暖炉,微微抽动鼻子,嗅到了暖炉里面淡淡的梅花香。

这应该是去年冬日最好的梅花,取下来放置一旁,待其风干后小心保存,配合二十六味香料熏制,然后制作而成的梅花香膏。这种香膏比一般的香薰味道要淡,但是会更加持久,能维持香味很长时间不会被冲淡。

梅花香膏……

文烟若眸子闪了闪,她记得香膏的制作工艺是从西部蛮族流传至平夏二国的,而且比起香薰,文烟若更喜欢在香炉里面放入香膏。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喜好的?

“一会儿他们若要问你话,你怎么愿意怎么说,不必考虑我。”桓煜突然道,“只需理会我母后和父皇的话便好,那些贵妃之类无需搭理。”

“那……其他王妃呢?”文烟若更关心的还是平辈之间的交往,这也是她日后生活的一大部分。

“太子驻守边关未归,只有太子妃在。不过太子妃人好,只是有些太过直爽,你要是招架不来也可以简单行礼致意。然后就只有我二皇兄有正妃,其余人都是侧妃,所以你也不必搭理,稍微理一理敏王妃即可。”

敏王妃……那应该就是他二皇嫂了吧?

“我大皇兄一直卧病,皇嫂也时常跟在他身边照顾,所以他今天不会来。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入宫见一见他们。”

“好。”

文烟若点头,心里盘算着。看起来桓煜和他的大皇兄一家关系不错,而二皇兄一家就显得较为疏远。至于其他的皇兄皇弟,文烟若大概也明白为何桓煜叫文烟若不必搭理。她是正妃,正妃无论如何也是要比侧妃位分高,无论王爷的位置如何,任何一个正妃都是可以压侧妃一头的,所以文烟若断然可以不理不睬。

只不过文烟若不打算这样,她大致明白桓煜是个冷性子,不愿意过多经营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但是她作为妻子,虽然没有实质,但也得为了他着想,切记不能添乱。如果还能为此帮他拉拢些人脉,文烟若也是乐意的。

“还有什么要问的?”桓煜把头侧过来,看着文烟若。

文烟若原本在想如何以一套说辞应付大部分妃子,被桓煜这么一问吓了一跳,转过身立刻对上那双毫无波澜的深黑眸子。平时见了这种神情,文烟若总是有些害怕,因为这种人她看不透,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在算计什么。

只是今天,文烟若意外地看到了那双眸子之中,掩藏在平淡下的温柔。

第七章

马车在距离主殿不远处停下,桓煜先一步下车,然后朝文烟若伸手。像他们曾经拜堂时那样,文烟若把手搭了上去,然后两人并肩走向主殿。

文烟若并不知平国女子如何走宫路,所以她只能按照夏国的规矩,每走一步把自己的裙摆踢起来,防止踩到。裙摆翻滚,如同橙色的浪花,随着文烟若一步一步的走动,尽显优雅。

桓煜侧头看了她一样,没说什么,唇角仅仅向上提了提。

见没有人指责她,文烟若暂且认为自己的礼数算到位,没有坏了规矩。想来这些大国的礼数应该区别不大,而且文烟若不觉得会有任何一个国度能比夏国的礼数繁复。

有公公向内传信,文烟若把手端在身前,捏着手帕,脑海中回想着自己出嫁前,夏帝特意给她请了一个平国的教习嬷嬷。可是到了关键,文烟若感觉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步子要几尺、手摆在什么位置、敬茶的时候哪只手在下哪只手在上、茶杯举多高……

或许感受到了文烟若的不安,桓煜轻轻把手压在她的肩膀处,低声道:“不要慌,你在夏国如何就如何,不必按照我们的来。而且区别不大,你随意做就好。”

文烟若不禁抹了一把汗。他说的轻巧,仿佛这件事与他平日起床一样简单而随便,可是敬茶是新婚夫妇最重要的礼数,如果礼不周,很有可能落人口舌。

不过看样子,平帝可能真的不会太重视这些条条框框,那如果自己稍微出了偏差,应该并无大碍。想到这里,文烟若长吐一口气,挺直脊背,微微扬起下巴。

他们面见平帝平后还需要走一段宫路,而这一段坐着的是皇子皇妃公主驸马之类的平辈,然后是嫔妾。听桓煜在车上与她讲,他们要想见到帝后,还得穿过一道小门才能抵达大殿。

文烟若在和桓煜拜堂的时候同样走过这段路,只是当时文烟若披着红纱,根本看不清两旁有什么,而且当时红绸千里,张灯结彩,于此时并不相同。

而这一段路,文烟若绝不能低头。她是桓煜堂堂正正娶的正妃,是熙王妃,也同样是身份高贵的夏国公主。就这一点,她只能向帝后和自己的丈夫低头。这些也同样是桓煜在车上告诉他的,不过显然他没有说自己,不过文烟若自己加上了。

“宣熙王熙王妃——”

文烟若迈出右脚,轻轻一踢把裙摆踢开,然后稳稳当当迈出第二步。她的手扶着桓煜的胳膊,两人不紧不慢地穿过长厅。桓煜依旧是冷着脸,而文烟若面色带着一点点笑容,可是眼中依旧是漠然。

这种表情,文烟若太擅长了。在夏国的时候,其他公主宴请王侯将相小姐们之时,文烟若就永远是这样的表情,坐在公主位子,并不下场谈乐。

“这熙王妃竟然能端得住架子,显然不能小觑。”

“她能在熙王身边待着,还没被吓死或者冻死,那肯定有她的本事。”

“诶,她不是个和亲的公主么,怎么会给她这么高的位分?”

“害,那不是熙王爷只娶一妻么!”

“不过我说,她还真的漂亮!而且站在熙王爷身边,气势不差!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人家是大夏的公主,能不位分高么?我劝你们别惹她,大夏公主虽然柔弱,可若要是真得了熙王爷得宠,有你们受的。”

文烟若自小习武,耳朵灵敏,这些话被她尽数听进。不过她并不在乎,这些人不惹她那才正合意。

坐在大殿正中央宝座的,是帝后二人。然后随着妃子位分自两侧排开,身后都站着一个公公伺候着,还有无数的侍女站在离她们不远处。能坐在这里迎王爷和新王妃敬茶的,都是有地位的妃子,她们的权势不比王爷,但是却在有时候能压文烟若。

接过一位公公端来的茶,文烟若十分标准地将敬茶礼做全,然后十分恭敬地给平后敬茶。她趁机瞥了一眼桓煜,发现对方的礼数也很周正,挑不出毛病。

是我小看他了。

“儿臣敬父皇。”

“儿臣敬母后。”

“敬父皇母后,谢父皇母后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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