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慢慢升起夜幕,司惩阁一番风波之后也平静了下来。阿桐被安置在司惩阁一所僻静的院落之中,有竹有泉也有山石,与曲径通幽倒是些有相同之处。
破天荒的她成了妖界的神话,居然能完好无损的在九天呆着,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小树妖能有这般出息,虽然这出息的确挺惊心动魄的。
大约是这院落在九天的地理位置不佳,听不见什么热闹的声音,甚至比曲径通幽还静一些。
阿桐趴在石桌上发呆,瞧着自己手掌中火辣辣的伤口,思绪远飞。
“阿桐姑娘。”
元歇从山石后的拱门处走进院子,手中还提着一个木篮子。
见来人是元歇,阿桐一下来了精神,瞬间直立起身子一番正经的瞧着他:“元歇仙君,你来了。”
元歇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似乎是除了办案之外的所有时候他都是这么给人温柔之感。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又将木篮子的盖打开,一阵清香扑鼻,是糕点的香气。
“阿桐姑娘饿了吧?”
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张望着篮子里面的东西,赶紧点了点头:“小妖现在知道了,原来九天之上也有极好的神仙,如元歇仙君你,还会特意给我一只妖精带东西来吃。”
阿桐咧嘴笑了笑,见到食物就像见到生命的源泉,此刻她眼前不管是什么都是发着光的。
“司神怕姑娘饿着,所以特地让元歇带些吃的过来。”元歇解释,因他之前见过阿桐的样貌,所以无咎的灵力并不对他有所限制,他瞧着的仍旧是她原本的那张脸。
阿桐没说话,从篮子里拿起一个桂花糕在手中端详着,然后一整个全都塞进嘴里,很是满足:“司神大人他人呢?”
“司神,,他,”元歇停顿了片刻,“司神今夜子时要去天刑台领罚。”
元歇话语之中有些犹豫,因为连他也不能相信司神居然会犯错,会以罪者的身份去天刑台。不光他是这样想的,在九天所有人的眼中皆是如此。
掌管律法的司神怎会犯错?从九天律法建立的那日起,这便是无咎头一遭以那样的身份走上天刑台。
“惩罚是什么?严重么?”阿桐问道,又从篮子里取了一个糕点塞了一大口。
“误杀凡人三道天雷。”
“三道天雷!”阿桐的后脊不由得一凉,他们小妖精最怕的便是天上的天雷,因为随随便便一道下来便会神魂俱灭,三道天雷可想而知何其严重。她惊了惊,吓得赶紧又啃了一个桂花糕。
见她这般担忧与吃东西两不误,元歇眼中微微诧异,赶紧解释:“阿桐姑娘无需担心,以司神的修为三道天雷乃是一桩小事,无需太过担忧。”
小事?阿桐两眼瞪得老大,摇头叹气心中不知惊叹了多少遍无咎的修为,果然是上神啊上神,不可以寻常之姿相较。她再一次感叹,又塞了一个清桃味糕点来安慰安慰自己。
“就算那对司神大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是阿桐算是欠了他三道天雷的人情,毕竟若不是为了救我,司神大人也不会杀了那凡间道士。”她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防止噎住。
欠下人情那么必然要还,但这么大一笔人情,她的确不知该如何是好。
元歇知道她的顾虑,宽慰的笑了笑:“司神待姑娘好,无需姑娘还什么人情,阿桐姑娘放心吧!”
阿桐没说话,双手托着腮帮子,一股子愁思:“小妖知道,司神大人不是待我好,而是待春神好。若不是小妖恰巧与春神有几分相似,恐怕早就在凡间时便被那道士所杀,没了小命。”她吃完紧接着又拿了一个,心里明镜似的。
猗天苏门的妖精都说阿桐呆,简直是木头脑袋一个。但阿桐心里都很多事情都很清明,她虽呆但绝不傻,她心里知道得明明白白无咎为什么会救自己,也知道自己一个妖精能踏上九天的地界是因为什么。她知道司神大人是将自己错认了,将自己认成是春神,他的故人。
“阿桐姑娘别多想,司神做事自有他的理由。”元歇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要说眼前这个人不是当年的春神他绝对不信,但却又有种种谜团尚未解开,还不好下定论。
这边元歇还在为此刻正在天刑台的无咎担忧,这边阿桐却已经吃完了所有的糕点,竹篮子一扫而空只留下一个盘子。
他诧异,瞧着这战斗力不由得佩服,温和的脸上依旧不失温雅:“司神说姑娘好吃,让元歇多备点吃食,看来我还是准备少了。”
好吃?阿桐不解,呆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只不过是同无咎吃了一顿饭而已,就看出她好吃了?果然,不能拿这司神大人与寻常仙人相较,这观察力算是绝顶厉害。
“夜已深了,阿桐姑娘歇息吧。”元歇说完,便道别了阿桐走出了院子。空荡荡的地方显得有些无聊,她吃饱之后觉得没意思,抬头望了望月亮就要在正空的位置,子时也要到了。
她从未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睡在九天,寻常只要一沾床便睡着了,但此刻的她辗转反侧一直未眠,也不知环境影响还是心中记挂着何事,一点睡意也没有。
这根呆木头两眼空洞的盯着屋顶,耳朵一直束着像是再等什么一般。
屋子静,院外的泉水虽囿池中,但却是活水,静夜之中细细聆听能听到水流撞击山石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此刻到底是哪个时辰,院子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她本竖着的耳朵更直了些,猛地从床上坐起,两眼盯着门外。
九天离月亮近,月光也皎洁许多,透过门能见外面隐约有个人影。那人影在外面站了片刻,随即推门进屋。阿桐一个激灵赶紧钻进被窝,佯装睡着。
屋内的地板为木制,那人的脚步之声虽轻但因距离越近也越发的清晰。阿桐一动不动,平躺着像个死人一般的僵硬,装睡的本领着实不太到位。似乎是感觉到那人已经坐在了自己床边,她的小心脏不由得跳得快了些,偷偷眯眯半睁着眼,瞧着坐在自己床边的人。
“没有睡便不用装了。”
旁边一记熟悉的声音响起,阿桐略显尴尬的张开眼,缓缓的爬了起来:“司神大人。”
屋子的门开着,瞧着外面的月亮位置已经偏西,看样子子时已过。她瞧着无咎,不知是房间太过昏暗还是怎的,衬得他的脸色有些许白。
“司神大人,你,还好吗?”她盯着他的脸,瞧出些异样,问道。
无咎未立即答话,他目光放在阿桐的手上,伸出手去将握住她的手。
阿桐吓住,惊得赶紧作势收回来,诧异的看着他。
“别动。”他低声命令,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炎奕术法性属火,对你这本体为木的伤害极大。他今日之举是冲动了些,不过他本人不坏,日后若是见了他你也不必害怕。”
无咎轻声说着,将阿桐手掌那一道灼伤的疤痕温柔的抚了抚,手中的灵力也慢慢倾注在她的手中,只不过须臾她手掌上的伤口瞬间愈合了起来。
阿桐瞧着自己的手,木木的脸瞧着那恢复如初的手心,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司神大人。”
“叫我无咎就好,司神我听着太疏远,不喜欢。”无咎将她的手放下,一张如玉的脸在朦胧的夜间温和许多,不似白日那般冷峻。
阿桐乖觉的点了点头,瞧着他白皙的脸,认真道:“好的,无咎大人。”
听她这般别扭的叫法,无咎轻笑了一声,细微如丝不易察觉。
屋子内安静,外面的风灌了进来,轻轻柔柔的擦过屋内的所有陈设,床帘也微微动了起来。阿桐仔细的盯着眼前的人,似乎除了脸色奇怪一些,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刚刚历经三道天雷的人。果然如元歇仙君所说,三道天雷对这位司神来说便是不足为提的一件事了。
“明早便带你回曲径通幽,今夜安心睡下吧,这里不会有任何外人进来。”
“好。”她答应,本来睡不着乃是心中有愧,如今见他没有大碍心也就放下了。她目送着无咎离开,那一身绝尘似华的背影有些凄凉,似乎总有一种道不完的苦味。
见他走,阿桐正准备睡下,却听砰的一声无咎突然倒地。
“司神!”她大惊,赶紧下床跑了过去。只见无咎倒在地上,脸色惨白,胸口之处露出大片血迹,在白衣之上极为刺目显眼。
“无咎大人!”她喊道,倒在地上的人仍旧没有反应。阿桐似乎是彻底的慌了,见着此番情景不知如何是好。几番叫人未有回应,她赶紧将他托起,撑着瘦小的身子将高大的人往床榻边靠。
无咎胸前的血迹乌红,不太正常。她没了法子,赶紧冲出门朝着外面跑去。此刻已是后半夜,神仙也是需要休息的,司惩阁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找不到任何援兵。
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处紧张的神色,她在迷宫一样的司惩阁转着,终于瞧见有一间亮着的屋子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阿桐姑娘?”元歇些微诧异,看着慌里慌张跑过来的人手中的书卷都停顿在半空中。
“元,元歇仙君,司神他昏倒了!”
“什么?”元歇将手中的书卷往桌上一扔,赶紧疾步走了出去。
司惩阁仍旧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异常。元歇随阿桐赶到之时,瞧见无咎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胸前大块的血迹更是触目惊心。
“不是说三道天雷对他这个级别的神仙乃是小事一桩吗?怎的如此严重?”阿桐不解,方才无咎摔倒着实将她吓了一大跳,现在呆脸都还未回过神来。
元歇脸色凝重,瞧着他胸口那乌红的血迹,摇了摇头:“怕不是天雷所致。”他伸手朝着无咎胸口的衣襟一扯,里面的状况顿时显现在两人面前。
只见无咎胸前有一道手指长度的伤口,那伤口之处已经开始溃烂,周围一片乌紫,情况极不乐观。
元歇紧皱着眉头,手掌中凝结了一道灵力朝着那伤口探去。随着灵力的慢慢渗透,那伤口开始弥漫出若隐若现的邪气,竟然将元歇输去的灵力全都侵蚀吸收了。
“三道天雷根本伤不了司神,让他此番昏迷不醒的是这道伤口。这伤口太邪,瞧形状似为刀锋所致,司神这到底是被何物所伤竟然这般严重!”元歇不解,瞧着后面愣住的阿桐吩咐道,“你先在此照看司神,我这便去请天医。”
“嗯。”阿桐点头,瞧着那道伤口怔怔的一时出了神。
不知盯着那伤口看了许久,她眼睛里一下子涌出许多愧意,指甲嵌进手中握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