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人国在建木西，其为人面鱼身，无足，在《大荒西经》中写道：“有互人之国，炎帝之孙名曰灵恝，灵恝生互人，是能上下。”

自藏书馆一别，唐熙瑶在诛琊殿再见到谢无郁的时候，谢无郁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几具已经腐烂的尸体横在殿内，就算盖着白布，也不难从坑坑洼洼的起伏中想象出白布之下是怎样一副血腥的场景。

让唐熙瑶没想到的是，谢无郁和纪冽也会在此地。

不过她转念一想谢无郁那个喜欢到处管闲事的性子，也就不疑惑了。

这些腐尸诡异至极，需早日寻其祸源。

于是，一堆人里，谢无郁不敢招惹冷若冰霜的唐澈，将目光放到了一旁的唐熙瑶身上。

谢?十分无聊?没话找话?无郁：“嗯……反正阿瑶妹妹别怕啊，有我保护你。”

唐熙瑶：“……”

她看起来像是会怕的人吗？

谢无郁还没得到唐熙瑶的回应，反倒迎来了纪冽和洛麟两个大大的白眼，洛麟还附带嘲讽的哼了哼。

“我看怕的人是你吧？”

洛麟说完还不忘嫌弃地上下扫了眼谢无郁。

“……”

谢无郁瞪起眼睛，磨了磨牙，把手指捏得“啪嗒啪嗒”的响，作势就要上前。

洛麟倒也不怕，朝谢无郁做了个鬼脸，一闪闪到了唐熙瑶身后，堪堪扒住了唐熙瑶的肩膀。

“瑶姐姐救我！”

唐熙瑶：“……”

唐允辞：“……”

纪冽：“……”

倒是很会找挡箭牌啊……

谢无郁摆出一副友善的笑脸，没有强行把洛麟从唐熙瑶身后扯出来。

“传说氐人国的人鱼哭泣出来的眼泪可以立即化为珍珠，而其纺织出来的布匹便成为龙纱，浸入到水中也不会湿，就算是在上古时期也是相当珍贵。”

唐熙瑶淡淡开口说道，语气看不出丝毫起伏，仿佛只是在漠然地陈述，但是却也足够令人惊讶了，毕竟这是几人相处以来，唐熙瑶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谢无郁眸子晶亮，兴趣甚浓，十分自然地接了下去，“氐人国又名鲛人，传说中鲛人是古人类某国为避战祸用法术改变了体质躲入水中而成为族，另一个传说是渔人遇海中仙人而被变为仆，但谁也不知道鲛人的真正来历是什么……”

“传说永远只是传说。”

说着说着，谢无郁朝认真听着的唐熙瑶眨了眨眼，眸中灿若繁星。

纪冽无奈地看着谢无郁浑身上下透露出来欢快气息的背影，默默翻着白眼。

“鲛人在力量上先天不足，但是灵敏和速度却是出众的，不过，如果是坠了魔的魔鲛，则同时兼具速度与力量，且能力更强，甚至可以直接破开人的胸膛。”

洛麟灵机一动，“那会不会就是……”

谢无郁负手走到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前面，握着剑柄轻轻挑开布帛，狰狞丑陋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之中，空荡荡的心口周围满是密密麻麻食人血肉的蛆虫。

“还有一个传言，鲛人喜食心脏。”

洛麟闻言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声音不自觉带上惶恐之意，“你……你别吓人了！”

说完还颤巍巍的往旁边的纪冽身后躲了躲。

谢无郁戏谑地瞥他一眼，“啧啧啧，鲛人男子多丑陋凶猛，最喜欢的就是收集俊秀孩子的面皮……”

洛?面容扭曲?麟：“……”

他应该感谢谢无郁认可他的容貌吗？

纪冽没有注意到洛麟的异常，视线直直看向了一人在角落里昏昏欲睡的唐归晚。

奇怪……

两人的斗嘴并没有打扰到唐家兄妹。

“哎……！”

谢无郁急忙拦住刚想上前细细查看的唐熙瑶，神情诚挚，言语恳切，“阿瑶，你就算了，看了怪恶心的，让唐澈看去吧。”

唐熙瑶：“……”

唐允辞：“……”

“无妨，我不怕的。”

唐熙瑶轻轻挪开谢无郁的手，跟在上前查看的唐允辞身后。

谢无郁眼睁睁的看着唐熙瑶撇开他的手，委屈地瘪了瘪嘴，脸上神情哀怨。

“好吧好吧……”

谢无郁嘴上虽然抱怨，下一刻却还是屁颠屁颠地跟着唐家兄妹二人再次走到了腐尸旁边。

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大张的口中沾满了河底打捞上来的污物，眼珠向外凸起，还能清晰地看见尸蛆蚕食着眼眶周围仅剩的神经。

“他被掏心之时还活着……是被生生挖出心脏后而死的……”

手段残忍，非常人所能及。

殿内一时之间沉寂至极，大家显然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可控性，一切正朝着未知的方向逐渐渗透。

云淮无阙城，琅玕主殿

洛衔景立在殿下，俊秀的脸庞尽是清冷，略带一些憔悴，高挑秀雅的身材，身上有着木槿花的香气，淡淡的环绕着四周，整个人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

“腐尸之事，须尽快解决，你前去相助。”

洛云淼凌厉的眉目暗沉，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搞鬼？！”

看来是洛麟把几人探查的结论都上报给了洛云淼。

果不其然，洛云淼怒不可遏。

洛衔景抿唇，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恭敬地应了声是。

鲛人的陆上据点，溪涧村中心的闵钟山。

碧海潮生，逢灵生魄。

既已有了探查的方向，唐熙瑶三人决定明日便启程离开，至于洛麟口中那家诡异的渔家，怕是也与此行脱不了关系。

牵扯到了云淮，于是，洛麟也理所当然的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正逢洛家为族人祈福的日子，在洛云淼的诚挚邀请下，唐熙瑶三人盛情难却，美名其曰“亲友勿分内外。”

不过洛城主是想做亲还是友，就不得而知了。

闲乘遇风月，醉酒乱浮生，当真人间幸事。

这样的天气，是最适合放灯了嘛。

明灯三千，在无阙城上空徐徐绽放。

小辈们忙着想灯笼的花样，叽叽喳喳的聚在一团忙活着。

唐归晚不知又去了哪里，唐家兄妹二人在外人眼中一个比一个冷，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上前搭话，两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旁，与周围的热闹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洛青菱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灯笼，眉目间似有愁意，唐熙瑶略想了想，朝她走去。

唐允辞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静静地站在原地。

“洛姐姐。”

洛青菱似是一下子回过神，柔柔一笑，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是阿瑶啊……”

唐熙瑶面容清冷，回答得一本正经，“嗯。”

见洛青菱面上忧愁不散，唐熙瑶难得的察觉出来，她认真思索，想来也只有那位名为虞知敛的虞氏家主。

洛麟一向藏不住事，早把洛云淼有意让洛青菱与虞知敛定亲的事抖了出来，两人的确是两情相悦。

如今看来，难道是与洛麟说的不符？

“你为何不开心？因为虞公子？为何？”

洛青菱闻言先是有些惊讶，随后了然地抿唇一笑，不难猜出来，必然是洛麟告诉他们的。

“……”

洛青菱开口，温柔的眸子中闪着光芒，轻柔的嗓音仿佛被揉碎在风中。

“傻阿瑶……“

唐熙瑶一脸认真，清冷的面容此刻多了一份固执，“你解释与我，我自然明白。”

“……”

洛青菱垂下头，脸色微红，手指轻轻捏着自己的裙角，不知为何，唐熙瑶仿佛从她脸上看到了寻常女修见到唐澈时才有的反应。

“这种事，哪里能说得清呢，你往后遇见了自然就明白了。”

可是不知这往后又是什么时候了。

唐熙瑶略一思索，定定看着她，“你很好，真的，我很喜欢你。”

洛青菱惊讶的抬起头，声音都霎时间放轻了，“阿瑶?”

唐熙瑶一本正经，放慢了话语，耐心地解释道，“从来没有人会为我盛一碗汤，陪我聊天，你是第一个。”

洛青菱微微张着嘴，惊讶之色仍不褪去。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误会了的唐熙瑶仍是一脸淡定。

“父亲严于律已，更严于待人，不会纵容我，兄长虽然有心纵容，但始终是男子，无法面面俱到。”

唐熙瑶顿了顿，清冷的嗓音中无悲无喜。

“至于唐澈，嗯……便不用说了，伯父逝去之后，便是与兄长，他的话也极少……”

她没有说到唐归晚，唐归晚身份特殊，不知者便少了些烦恼。

“那便没有同龄的女孩……”

唐熙瑶略一思索，摇摇头，“唐家多男修，仅有的几个女修都不太与我说话，恐怕是我哪里让人不喜。”

唐熙瑶面色无常地说出这些话，倒是没有多大伤心的感觉。可是洛青菱却从她脸上看出些许落寞，虽然两人真正相处不久，但还是觉得有些心疼。

唐三小姐自幼便是天资卓绝，幼年将虞家嚣张跋扈的二公子战败，更是传出了她的名声，可是背后却是这样的故事。

洛青菱轻笑，轻轻握住唐熙瑶垂下的手，眸光柔和，“你也很好，我也很喜欢你。”

还是这样温暖的笑容比较适合洛青菱。

不一会儿，虞知敛与洛云淼商议完事情后，来到了洛青菱身边。

唐熙瑶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明明他们两个没说话，洛青菱反而一直在跟她说这说那，可是到底为什么觉得自己很多余呢?

也可能是错觉吧，唐熙瑶摇摇头不去想，专心编着手下的灯。

谢无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十分小声，“阿瑶！阿瑶！”

唐熙瑶闻声看过去，谢无郁正在使劲向她招手。

谢无郁仿佛与唐澈天生不对盘，两人竟然又凑到了一起。

谢无郁脸上仿佛十分着急，“过来!过来!”

唐熙瑶一脸疑惑，呆呆看着他，“为什么要过去，这里挺安静啊。”

可是谢无郁一副她不过来就不罢休的架势，唐熙瑶只得拿着灯笼凑了过去。

“你还是跟我们在一起比较合适，知道吗!”

唐熙瑶不解其意，看着他，十分认真，“我喜欢洛姐姐。”

谢无郁一脸理所当然，心直口快道，“哎呀，我知道你喜欢……不对不对，等等……你喜欢谁？！”

谢无郁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他身旁的唐允辞一脸的无动于衷，垂着眼眸专心致志编着手里的灯。

谢无郁求助般的望向唐允辞，“唐澈，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做梦吧？”

唐允辞还是一贯的冷漠脸，习以为常道，“她喜欢洛小姐，也喜欢你，还喜欢我兄长，或许也喜欢洛小公子……”

谢无郁在听见那句喜欢你的时候差点没兴奋地跳了起来，紧接着一个洛小公子就不大对头了。

“切……我还以为是那种喜欢呢。”

唐熙瑶又看向他，“哪种？”

谢无郁挠挠头，心中莫名的有些期待，“就是……就是，这世界上你最想要跟他在一起的那种，还不能是你哥，不能是你爹，必须得是个男的。”

唐熙瑶一本正经，“未来夫君?没有。”

“……”

谢无郁憋着一口气，暂时放弃了和唐熙瑶的交谈。

晚来的唐归晚匆匆忙忙拉走了一旁的唐允辞，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后，这边两人又暂时安静了下来。

谢无郁看着唐归晚与唐允辞离得远远的身影，撇了撇嘴，走了正好，他还想和阿瑶单独在一起呢。

谢无郁又挪到唐熙瑶身边，提笔撑着脸看她，“哎，对了，阿瑶你喜欢什么花样啊？”

唐熙瑶看着自己手下的灯笼，不出声，“……”

谢无郁眼睛转了转，嘻嘻笑道，“我知道了！是兔子！是不是？”

“……”

唐熙瑶想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看出唐熙瑶眼里的疑惑不解，谢无郁神秘一笑，眼里神采奕奕，“没想到吧——”

“诛琊殿外，你走前多看了那些兔子好几眼……”

唐熙瑶没反驳，倒是谢无郁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般，灵感乍涌，手下不停，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就出现在了精致的灯笼上。

“喏——”

谢无郁把自己的灯笼展给唐熙瑶看，眸中带上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认真和专注。

“喜欢吧！”

唐熙瑶看着那只栩栩如生的兔子，眼中是浅浅的欢喜，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唐氏仙姝，面无表情的时候清清冷冷的，浅浅一笑却是像误入凡间的仙子，

琉璃般的淡眸闪着明澈通透的光，晃得少年心神一游。

“嘿嘿嘿——阿瑶你……”

唐熙瑶的笑容瞬间逝去，拿起地上的俱灭，谢无郁吓得往后一退。

“谢无郁！”

洛麟的灯被谢无郁一踢，烛火瞬间舔舐了纸面，霎时华丽的灯笼被烧得只剩下了个骨架。

“啊啊啊啊！！”

洛麟急得跳脚，惊恐地抱住头，心疼的目光看着迅速蹿起的火焰，“我这个灯可是灯中极品，好不容易才制成的!”

谢无郁好不容易抽空瞥他一眼，“哎呀，麟儿，我再赔你一个不就好了。”

洛麟翘起下巴看谢无郁，鼻子朝天“哼哼”了几声，抱住双臂，“这纸可是我们无阙城奇昀阁产的，薄如蝉翼，细腻如玉，价值千金，不是你说赔就能赔的!”

谢无郁难得被噎了一下，“……”

唐熙瑶看着自己手中已成形状的灯笼，往洛麟面前一递，“这个送给你，不过未有价值千金，姑且便算不为你扫兴可好?”

洛麟眼睛亮亮的看着唐熙瑶，手指却绞在一起，结结巴巴道，“给给给……给我？”

“很便宜，不过现下也找不出……”

洛麟连忙夺过来，护在怀里，“我要我要!”

他瑶姐姐亲手做的灯，何止价值千金，千金难求好吧。

洛麟满足的抱着灯回去了，谢无郁却不乐意了。

“我跟他，谁跟你比较熟，你为什么不送我呀?”

如果按照时间关系来算，当然是他……

“你弄坏了他的灯，他没有了。”

谢无郁十分理所当然，自有一派逻辑，“那我也没有啊！”

唐熙瑶看着他，“一盏灯，一个愿望，这个愿望让给你。”

谢无郁微微惊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啊……”

几十盏灯陆续升上天空，各色的图案皆有，众人都闭眼默默许下此时此刻心中所愿。

唐熙瑶既然说了将那个愿望留给谢无郁，便让他独自想去。

唐熙瑶：“……”

怎么这么久了他还没想好？！

谢无郁打了个响指，“我想好了!”

“什么？”

“一愿阿爹阿娘在天结为比翼鸟，安康喜乐。”

“二愿我谢无郁，与唐澈唐熙瑶，一生锄奸扶弱，无愧于心。”

一个人的愿望，也并不是说只能有他一个人啊。

此间少年，羡暮色，羡花朝，不羡今朝。

然而任谁也想不到，这一刻便是最好的时刻。

往后这个愿望再想起来，想一遍，痛一次。

这厢唐归晚拉着唐允辞鬼鬼祟祟到了一个角落。

“……”

唐归晚向唐允辞坦白了自己受伤的真相，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纪冽身上竟有那大妖的魔气。

她的树藤奇特，接触即可吸收识别修行之人的灵脉气息。

按理说，妖族六识敏锐，不会出现弄错人与妖这么简单的小错误。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

而唐熙瑶与唐允辞去与洛云淼辞行之时，正好撞上洛青菱带着谢无郁纪冽他们两人向洛云淼告别离开无阙城。

谢无郁扭头看向唐家三人，“唐……”

纪冽迅速扯走了他。

洛麟看着他俩匆匆离开的身影撇撇嘴，迎来了洛云淼眼睛一瞪，转头歉意朝唐熙瑶三人一笑，“这些个年轻小子呀……”

洛云淼侧头，眼神轻轻扫过洛衔景。

洛衔景上前，朝洛云淼和众人拱手行了一礼。

“此行难测，腐尸之祸，衔景同行，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

“喔……就是她？”

洛衔景身旁的那人斜躺在诛琊殿殿顶上，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一块玉佩。

“喏……像不像你教我的那句——”

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似是明俊的邻家少年在撒娇，像是漂亮的猫在亲近人，毫无架子，甜而不腻。

“噢……是君悦君兮君不知吧——”

那少年嘻嘻调笑，却也只惹来了洛衔景轻飘飘看他一眼。

少年见他毫无动摇，无趣地撇了撇嘴，又好似不甘心。

“认定了？”

“这么喜欢她？”

他是不相信洛衔景会这么容易动情的，因为他知道，他们是同一类人。

洛衔景轻抿的双唇流露出一丝浅薄的笑意，忽又被风吹散。看着前方那抹身影，那双向来淡漠的瞳孔郑重无比，轻轻道出一句。

“她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万古长空，风月皆是她。”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我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