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山

天色已晚不便赶路，众人路过一处村庄正想投宿，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坐在石头上，谢无郁便主动上前攀谈。

那婆婆无神般重复着喃喃，“空桑陨灭，碧海潮生。”

“婆婆，我们路经此地无处可去，能不能让我们在此处借宿一晚？”

那婆婆置若罔闻，颤抖着仍在不停地呢喃，任谢无郁怎么叫也不应声，忽然她站起身，眼睛直直的盯看唐熙瑶手中的俱灭剑，拨开众人向着俱灭剑伸出手。

唐熙瑶往后一退，“不可动！”

她慢慢的抬起头，眼中居然蓄出泪花，颤抖着伸出手去碰唐熙瑶。

唐熙瑶不习惯与旁人，特别是陌生人的接触，再次往后一退避开了她的手。

谢无郁狐疑，“我说婆婆，你是看上这把剑了，还是看上人家漂亮的小姑娘了？”

她沉默了很久，转过身冲几人招了招手。

带着路的婆婆并未让他们在村中停留，还是直接将几人带到了一座荒庙里。

“虽然这位婆婆奇奇怪怪的，不过好歹是找了个地方给我们住着。”纪冽看着老人家颤颤巍巍的身影感慨。

谢无郁仍然觉得有些诡异，“我怎么觉得，她好像对阿瑶才是奇奇怪怪的?”

唐允辞侧头询问唐熙瑶，“你见过她吗?”

唐熙瑶摇摇头，“不曾。”

门被敲了几下，无人应答，谢无郁和纪冽相视一眼，同手同脚地把门推开，腐朽的霉味混着一股湿冷的灰尘飞扬在月光下，里面是个被人凿开山洞用以供奉神灵的。

“多谢婆婆……”

洛麟转身想感谢那引路的婆婆，却发现老人家早已没了踪影，他望着眼前空荡荡的丛林，“什么嘛，原来那老人家腿脚不便是装的。”

“别说了，人家起码把我们带到个休息的地方。”纪冽顺手拉着他进了庙里。

说是荒庙，倒也不像，应该说，这是个相当奇怪的山洞，洞顶极高，像是堆砌而成的巨石，只有右侧有个小小的椭圆形的出口，即使是在白天，光线也十分昏暗，地面凹凸不平，杂草丛生，空气中飘着一股难闻的腐朽气味。

“奇怪，这庙不供奉神灵，竟供奉人首鱼身的鲛人。”

谢无郁摸着下巴，仰望着供奉台上的鲛人，细细凝视着那鲛人石雕悲天悯人的神情。

唐熙瑶微微侧头，敛住心神，刚刚注视石雕眼睛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灵识像是在被人窥探，脑海针毡般刺痛，众人却无异常，难道这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谢无郁不置可否，正在此时，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空桑鲛族，是溪涧村之源。”

洛麟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老丈吓了一跳，“你是何人，什么时候在这的？”

“我一直都在这里，该是我问，你们是何人啊？”

老丈显然不欢迎任何人，谨慎地看着他们，却在望向唐熙瑶手中的俱灭剑，同那婆婆一样突然走近她。

他的嘴惊讶地半张着，想要去碰俱灭，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住脚步，浑身颤抖着，抬起头望向唐熙瑶，却一句话都不说。

唐熙瑶亦是静默无言地看着他，两个人倒好像在比拼谁的耐心更好一样。

谢无郁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上前，“哎……老丈，我们是路过这里去临溪探亲，想在这里借宿一晚，您看行不行？”

老丈回过神来，默了默，“既是路过，不如快些离去。”

“这尊鲛人石像是什么时候立的？”

听见唐熙瑶开口，面对着谢无郁有些敷衍的老丈却有些拘谨的对着她笑了笑，“这鲛人族啊，原是空桑山上的生灵，后来闯入的人族势弱，因其庇护修此神像受人们供奉。”

“可谁想，二十年前鲛人竟然入了魔障，屠杀村民，虽然被一位大家族镇压下去，可死的人太多，这里也就越来越荒废了。”

他手中端着空桑氏的牌位，轻叹一声，便要离去。

“您认识这把剑？”

唐熙瑶若有所思，无论是那位婆婆还是这位老丈，明显都是因为俱灭剑才对她态度有异，可母亲传下来的俱灭剑和这些人怎么会有干系？

老丈顿住，竟开始结巴，“我……我……不……不认得，不认得……”

“……”

入夜，唐熙瑶正在静心打坐中，洛麟的一声惊叫乍然响起。

谢无郁被惊醒，“什么事什么事！”

“我……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我们在……”

他话还未说完，静谧的荒庙内忽然传来了石块滚动的声音。

循声望去，那却根本不是什么石块滚动，而是那尊鲛人石雕不知何时竟活了过来，石块纷纷从她身上掉落，此刻石雕悲天悯人的神情更加诡异了三分。

巨大的石雕跃下她原本所在的地方，大步向着众人的方向甩来，笨重的五指化爪带着千钧之势朝众人挥来，那厚重的鱼尾此刻却异常灵活，直直朝谢无郁所站之地劈下，立马劈开了一个大坑。

众人都默契地散开，然而，这尊石雕无论如何却只是朝着唐允辞一个人追去。

她的身体本就是由石壁制成，如今不知为何更为坚硬如铁，霁华与十五也伤不了她多少，可若是挨上她一个巴掌或者鱼尾一扫，却少不得断掉几根筋骨。

唐允辞与谢无郁一左一右夹击，唐熙瑶护着洛麟退出战圈之外。

洛麟哆哆嗦嗦地躲在唐熙瑶身后，“瑶……瑶姐姐，我知道这样有损我英俊的形象，但是……但是你一定要保护好我啊。”

唐熙瑶盯着攻击唐允辞的石雕，“她不会冲你来。”

“啊？为什么，她不是要攻击人吗？”

唐熙瑶看着鲛人石雕进攻的方向，越来越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身上没有她要的东西。”

洛麟茫然，“她要什么？”

这次，唐熙瑶没有回答他。

山洞中回荡着剑身与石壁摩擦的声音，剑光闪烁中，纯白衣衫的身影轻盈地跳跃。

唐允辞一个跃身，再次避开那石雕虽沉重却也稍显笨拙的重击。

谢无郁趁机化出他那个被起了个名叫做一线牵的法术，缠住石雕的手腕，成功减缓了石雕劈下来的攻势。唐归晚无法在人前召出树藤，也学着谢无郁化出一道灵符，迅速缠上了石雕甩动的尾巴。

两人均是咬牙切齿，异口同声道，“她……怎么这么沉啊……”

未料那石雕还能分得出力气袭向唐允辞，霁华与石拳相抵，擦出几点火光，另一旁的谢无郁拉住丝线，却也无力再去还击。

石雕与三人莫名和谐的僵持在了一起，谁也不能多占半分便宜。

但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谢无郁也有心思调侃。

“唐澈……你说它是不是故意缠住我们的，知道我们是人，她又不是，等我们都没力气了，她再一网打尽。”

唐允辞：“……”

“闭嘴。”

谢无郁轻笑，“可是我们还有一个人呢。”

“唐三小姐，别在一旁看戏了吧！”他话音方落，就见唐熙瑶与洛麟的方向闪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不同于与唐澈第二次见面便打了一架，谢无郁是第一次见识到桑渝唐氏三小姐的身手。

俱灭剑出，剑声铮鸣，那袭蓝白衣衫的身影矫健飘逸，没有多余的花招，讲究的就是干净利落，狠准稳，一跃而刺向石雕的背后。

剑身没入石壁半指，石雕一个晃身，三人都得以脱身。

“剑坏不了这尊石像。”

“封印。”

谢无郁挑唇一笑，划出几个符文向那尊石雕打去，将它瞬间静立于原地。

虽然只有一瞬，不过，这样也够了。

桑渝唐氏的封印技法，唐允辞以剑化灵，再次向还在蠢蠢欲动的石雕投去封印符文，唐熙瑶自然亦是如此。

谢无郁忍不住开口，“呵……今天我才算见识了，好一个俱灭，居然剑身带煞，搁在你们桑渝唐氏也是头一份吧。”

“煞气是然，心性坚韧，便不足为惧，反以为利。”

符文淡淡的蓝光映在唐熙瑶淡漠的面容上，谢无郁倚着一旁的石壁，挑了挑眉，“这下……我总算知道唐三小姐的名声怎么传出来的了。”

唐熙瑶拍下最后一道咒印，面色淡然，“若是和唐澈在一起，一般我不出手的。”

一个唐澈万事大吉，哪还有她出手的余地。

可是谢无郁表示，并没有被这样的说法安慰到。

唐允辞打断了两人的闲聊，“戒备留神。”

石雕是安安静静的呆在了它的供台上专心的做一尊雕塑了，可这夜却越来越寂静，静到让人心发慌。

正因如此的寂静，再细小的脚步声也被无数倍放大。

可这种深夜，为何会有越来越多的脚步声?

洛麟抱着剑的手一抖，“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谢无郁一脸凝重，“都是傀儡，朝我们来了。”

唐熙瑶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只见数十个失去神智的村民正朝荒庙而来，不知到底是被谁操控，或是……妖怪？

洛麟越来越惊恐慌乱，“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反而越来越多了？!”

“什么入魔，都是幌子！”

洛麟才听不进去，已经举着手祷告各路神仙了。

唐归晚先在庙门前布了个妖藤阵暂时阻住了傀儡的步伐，谢无郁则用符文化成金丝障网，暂时挡住了村民们的攻击。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想出这一招的人绝对阴毒，便是看准了他们不会对毫无灵力的村民下手。

谢无郁无奈的收起剑，“打也不能打，这可怎么办，你们有办法吗?”

唐允辞望向唐熙瑶，言简意赅，“试试。”

唐熙瑶呼吸不自觉停滞了一下，轻轻捏了捏掌心，“有用吗?”

唐允辞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不然只能冲。”

洛麟探出头，“哎……等等，咱们是不是要好好商量一下对策，就这么冲出去……”

唐允辞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洛麟耶噪的声音陡然消失。

正在谢无郁不由分说拉住洛麟时，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

玉笛十方，通身澄澈，不用来打架的时候，也可以来干点正事，比如镇邪。

笛声穿透金网，挥舞着锄头农具的村民动作缓慢下来，仿佛并不再急着进攻。

谢无郁赞叹，“神了，这么好用，等有空我也去学个曲子。”

可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唐熙瑶只怕这笛声不过是暂时压制他们的凶性，就在此时，远处的一阵曲声随之响起，而这次的曲声比唐熙瑶的笛声还要见效，傀儡仿佛被操纵一般转身离开了荒庙。

笛声乍然回响在耳边，唐熙瑶茫然地放下十方，脑海不受控制的闪回着无数细碎的画面。

“十方，你可知指的是哪十方？”

“天、地、人、爱、恨、贪、痴、欲、苦、无。”

“那教你的又为什么?”

唐熙瑶捂住头，“姨……姨母……”

唐允辞眼中震惊一瞬而过，忙和唐归晚一齐扶住她向前踉跄的身体，低声询问，“熙瑶?”

几人都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唐熙瑶却瞬间抬起头，望向那曲声传来的方向，毫不犹豫的追逐而去。

“我母亲不要我吗，不喜欢我吗?”

“姨母，她到底为什么不要我？”

“她去哪儿了?”

“十方与俱灭，都留给你，望能护你一生平安。”

“浔儿，莫要再重蹈我们的悲剧了……”

这段路走得并不长，只是因为刻意去忘记的那些东西都回来了，因而像走过了好几年。

而路尽头的那个女子就好像在等唐熙瑶来一样，放下手中的笛子，静静地望着她的身影。

“唐……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