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姥山的山脊上,一位男子在快速地飞奔着,他面色凝重,时不时地咬紧牙关。现在风和日丽,四周景色美不胜收,他却无心驻足。突然之间,他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连忙施展轻功站稳。他丝毫不停留,继续飞奔而去。
此人正是郭夜。来到杭州,和梅若尘,厉薇告别后,他便回到了生死门。生死门主孟啸天言出必诺,郭夜刚刚来到生死门,便收到监察队的令牌。郭夜欣喜若狂,到处找寻着苏盈,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对方,谁知道等来的确是噩耗:傍晚之时,监察队的一位男子把一书册递给郭夜,上面描述了之前交战的过程:
“生死门三人:蜈蚣钩薛昊,金罗汉徐升,毒娇娘苏盈。
地点:天姥山
目标:圣火教堂主严康;
薛昊身中圣火教黑水针,身子被劈开两段,卒(现场未找到尸体,消息来源徐升);
苏盈被割破喉咙,血流一地。根据徐升估计,卒(现场未找到尸体)
暗杀失败。失败原因:圣火教有人救援,此人精通暗器,擅使黑水针(消息来源徐升)。”
看到这段文字,郭夜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楞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监察队之人知道二人过去的羁绊,正准备劝说几句,却见郭夜冲出了生死门的店面。
“整本文书的结论都是金罗汉口述,没有半点实证,盈姐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他边跑边想,一路奔波来到了天姥山。
这时天色已然变黑,郭夜连续奔跑了七八个时辰,嘴唇也早已干裂,他似乎不以为意,仍然在继续奔跑着。忽然,眼前传来火光,郭夜施展开生死门的“无音步”,悄然无声地靠了上去。
只见四名圣火教教众正在拿着火把,其中一名年纪较轻地说道:“看来是生死门的人把尸体带走了。听说生死门有个什么监察队,都是高手,我们还是赶快撤走吧。”
旁边的大汉笑道:“就你胆小,既然尸体被带走,说明监察队的人都走了。你还怕个屁!来都来了,我们得调查一下再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郭夜听后立刻知晓这就是当时暗杀地点,他纵身靠近,手起刀落,顷刻间便斩杀了一人。他自从上次看到厉薇与孟啸天的对决,对生死刀法的体悟渐深,这一路又得到厉薇指点。就连梅若尘也爱屋及乌,时不时地对他指点一二,因此他的武功进步不可谓不大。他反手一招划向其中一人颈部,那人慌忙躲开。谁知道这一招乃是虚招,郭夜刀锋一转,却刺穿了另一人胸腹。余下两人见他数招之间便连杀两人,哪里还敢对敌,连忙分开逃窜。
郭夜施展轻功追赶,瞬间又杀了一人。他折返回来,不多时便追上了最后的那位圣火教教徒,正是一开始说话的年轻人。那人见识过郭夜的凶残,现在又被对方用刀架着脖子,不由自主地全身发抖。
郭夜冷声问道:“说,你们刚才说的尸体是什么?”
那人哆嗦着回答道:“是…是…还请放过小人性命。”
郭夜不语,用冰冷的眼神瞪向那人。那人害怕,结结巴巴地说道:“据堂主说,应该…应该有两具尸体,其中一具被堂主他砍成两段,另外一具是个女的。”
听到“女的”二字,郭夜刹那间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用力跺脚,稳住了身形。旁边的圣火教教徒不知道他为何反应如此激烈,吓得全身哆嗦。
郭夜喘了一口气,问道:“为何当时不检查尸体,事后才派人来调查?”
那人答道:“小…小的也不知道,堂主没说。”
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郭夜长刀一划,那人喉管被割破,鲜血喷出,看着郭夜,说道:“你…你…”便倒地不起。
郭夜强打起精神,在四周寻找,终于在草丛之中找到数枚透骨钉,正是苏盈常用之物。他仰天大叫,泪水从眼眶中溢出,这也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流泪。
拾起这几枚透骨钉,郭夜稍加冷静,“别慌,别慌。还有希望,还有希望。没人真正见到盈姐的尸体,没人真正见到过。我得去找金罗汉,对,去找他。”他缓缓迈开步子,向来的方向走去。事实上,他心中虽然仍不肯放弃希望,但信心已所剩无几。圣火教堂主和金罗汉互不相识,甚至互为仇敌,两人不可能串供,因此内心深处,郭夜知晓苏盈死去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也不知走了多久,郭夜觉得精疲力竭,两腿一软,沿着山坡滚了下去。还好天姥山上植被丰富,不多时便被一棵大树挡住,郭夜也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之中,过往的经历在郭夜脑海中浮现:
他是孤儿,很小便被带入生死门之中。年幼的孩子们在生死门中吃穿上受到很好的照顾,但唯一残酷的就是需要练习杀戮,因为孟啸天相信知行合一:杀戮只有从杀戮中才能学得会。
因此,从捕捉小动物开始,郭夜从小便开始了作为杀手的训练。慢慢的,猎杀对象从兔子,山鸡等小动物变成了狼,豹子,老虎,熊等猛兽。再到后来,猎杀的对象变成了人,其中也包括自己的伙伴。生死门每年会从各地抓来一些有重大罪行之人。从十四岁开始,生死门的孩子们就会被分组,放入一小岛之上,捕杀这些罪人。小孩之间,若有仇怨,也可以在岛上自行解决,生死门绝不加以惩戒。每一次这样的历练,活下来的孩子只有五成左右。这样,十四岁的孩子便有了杀人的经验,而从十八岁开始,活下来的孩子就开始接手暗杀任务。
郭夜从小也在生死门交了一些朋友,但其中一些在生死关头临阵脱逃,另一些在一次又一次的历练之中死亡。四年下来,那些朋友不存一人,而他也在尔虞我诈的求生历练之中关闭了内心,不愿再相信任何人,直到六年前,他接手第三个单子的那一次。
那一次的暗杀队伍由三人组成,暗杀对象是雁荡剑派的一位弟子,名叫韩乘风。韩乘风有一日打抱不平,开罪了温州一员外,因此对方买凶杀人。韩乘风武功不错,且为人仗义耿直,在雁荡剑派的弟子中间有很高的威望,因此生死门决定派出三名新手,加以历练。其中一位是尖脸青年,和郭夜一般年纪,也才开始接手杀手任务不久。另一位却是一位美貌女子,正是苏盈。苏盈比郭夜大了两三岁,她并非从小由生死门培养,而是成年后加入的。
三人商量好策略,在雁荡山脚下的楠溪江设伏,由郭夜和尖脸男子主攻,苏盈以暗器偷袭。本来应该一切顺利,这韩乘风应当抵挡不住这三位杀手的偷袭。但好巧不巧,那一日他借了师门的一匹千里宝马,虽然被三人伏击受了伤,却骑着马逃了出来。附近一位雁荡剑派的长老正带领三十位弟子出门历练,遇到韩乘风,一行人便对三人围追堵截,欲杀之而后快。
三人寡不敌众,且战且退,幸而那位长老有心锻炼弟子,没有出手围攻,否则三人早已一命呜呼。当夜,三人被重重包围,雁荡剑派的弟子结成剑阵,对三人疼下杀手。苏盈虽然在三人之中武功最强,但入生死门时间尚短,轻功反而不如郭夜二人,她闪转腾挪不及,一时间被六人围攻,她左抵右挡,勉强招架,很快便落于下风。郭夜本不愿理会,但若苏盈死亡,剩下两人活命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于是他出手相助,以最拿手的几招生死刀法偷袭并杀死了其中一人。六人剑阵既破,苏盈连忙杀出一条出口,正欲施展轻功逃跑,却发现郭夜反被六人围困其中,左支右拙,生死已然存于一线。
这时的郭夜心中哀叹一声,“看来好人做不得。”却看见这苏盈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又杀了回来。郭夜从小到大的数次生死历练,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同伴!他心中正震惊,却见苏盈已和他背靠背,攻向他身后的敌人。苏盈喝到:“别分心,你的后背交给我!”郭夜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竭尽全力进攻,希望再次杀出一条通道。
苏盈武功较郭夜为高,一人面对三名雁荡剑派的弟子不再如刚才一般吃力,十余招后,她抓住机会,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射出十余枚带毒的透骨钉。雁荡剑派的弟子避让不及,有两人中了毒钉,苏盈乘势带着左臂受伤的郭夜冲出了包围,而那尖脸杀手此时已死在围攻之中。
两人携手一路狂奔,生死门监察队的人也已赶到,救下二人。从此以后,郭夜对苏盈心生情愫,苏盈也对郭夜十分照顾。两人虽然没有正式确认关系,但这一段羁绊也成为冰冷的生死门中一段佳话。
这时天已蒙蒙亮,郭夜处于半睡半醒之中,他仿佛看见苏盈在他身前,被敌人一刀割断喉咙,鲜血直流。他想冲上前去挡在苏盈身前,却怎么也动不了。正在这时,他猛然惊醒,却发现眼角已然湿润。他缓缓取出他时常把玩的那枚透骨钉,那日二人共患难之后,苏盈用紫色丝线做穗,送给了郭夜。二人因透骨钉得救,苏盈希望这枚透骨钉能保佑郭夜平安度过每一次的任务,从此郭夜便一直随身携带。他此刻呆呆地看着这枚透骨钉,说道:“物是人非,盈姐,除了你,再有没有人会为我挺身而出,再也没有人能站在我的背后与我共扛敌人。”不知为何,厉薇的身影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郭夜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往杭州方向走去。
天目山下一小镇,此时张灯结彩,人潮涌动。镇上最大的广场摆了三十余桌酒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宾客之间言语欢畅,其乐融融。这时首桌的宾客纷纷起立,其中一名背有些驼的老年人率先发言:“这一次奚堂主代表杨护法大驾光临,我们浙江的大小帮派倍感荣幸呀。就由老夫先干为敬,为奚堂主接风!”说完他一股脑的把一碗酒喝个精光。
那奚堂主年纪约么三四十岁,形貌落拓,衣饰寒酸,一副潦倒书生的模样,但时而目光如电,透露出一股彪悍之色,转瞬间便又隐去。他哈哈大笑,说道:“客气了,客气了。”说完也把面前的一碗酒干了。他重新斟满,端起酒碗,对众人说道:“杨护法有要事在身,托在下给各位问好!”说完,又一碗酒干了下去。
众人纷纷跟着干杯。一位尖嘴猴腮模样的中年人说道:“奚堂主,乌某也来敬你一杯!”奚堂主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是九岩帮的乌帮主。这一次你可帮了大忙,杨护法让我好好谢谢你呀!”说完,又一饮而尽。
这位乌帮主楞了一下,自己和杨夙心从未谋面,又如何谈得上帮忙?见这奚堂主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也不好多问,只好跟着干了一碗酒。
边上一桌的角落上坐着一位白衣人。这人身上配有两把佩剑,之前一直不和别人交际,只是一个人在品尝席间美食。就在刚才众人觥筹交错之际,他似乎也听到了奚堂主这句话。他本面色阴冷,这时却笑了笑。他慢慢起身,眨眼间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就好似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一般。不远处的另外一名面容冷峻的宾客也露出微笑,转瞬间也从席间消失。
与别的山单一颜色不同,秋日的天目山仿佛是一个五彩画卷,红的有枫树,澄的有檫树,黄的有银杏,绿的有柳杉,紫的有柏树—赤、橙、黄、绿、紫,五色会聚,层林尽染,让人觉得美不胜收。而不经意间,一个白影从一棵树顶飞跃到另一棵树尖,那飘逸的模样,没有半点突兀,就好似这个身影本就应该属于这天地美景之中一般。而片刻之后,一个灰色身影也如影随形般地跟了上来,他也在枝头间纵跃,少了几分飘逸,却多了几分稳重。
两人行了约么小半个时辰,天色已黑,一轮圆月如玉盘般挂在天空,层层清云也如烟似雾般弥蒙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当先的白衣人停了下来,他站在树尖随风起伏,就好似成为这大树的一部分一般。那灰衣人也追了过来,停留在不远处的树梢上。
白衣人嘿嘿一笑,脱开面具,正是厉薇。她抱拳说道:“杨护法好轻功!”
那灰衣人也解开人皮面具,露出俊朗的面容,正是杨夙心。他一边微笑,一边抱拳答道:“厉女侠武功卓绝,在下一直以来都十分佩服。”
厉薇笑道:“我听到那位奚堂主的话之后就一直在琢磨,杨护法你费尽心机引我来此处意欲何为?先说清楚哦,在这天目山上,即使你有再多的埋伏也困不住我。”
杨夙心笑了笑,回答道:“姑娘真是聪明绝顶。只凭一句话便猜透了来龙去脉。”原来富春江封江倒不是九岩帮的乌帮主在拍马屁,而是杨夙心有意安排。他倒不是为了埋伏于厉薇,而是真心想与她相见。他之前就当着武当道人面前招揽过厉薇,如果再明目张胆地派人相邀,厉薇难免不会落人口实,获得一个“和魔教勾结”的罪名。思来想去,不如以圣火教护法的名头引诱,若厉薇出现,便现身相见。
他补充道:“我从未想要对姑娘不利,此心天地可鉴!”说完,直勾勾地看向厉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