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绅模样的人微微一笑,低声道:“沐家的人,只要不作恶,声望便不低。他有声望,有锐气,这反是件好事。”
“东翁不是一直欲除沐府?”
“除是不可能,只是想削弱之。”中年缙绅叹一口气,说道:“云南田亩,沐家占了四分之一,子弟多横行不法。所以,我尝欲削弱之。但现在朝廷多事,近来闻李闯有进京师之意,若如此,只怕朝廷对沐家更有依仗之意,将来很有可能令其北上勤王是以沐家有佳子弟,特别是能领兵的佳子弟,在这时候,反是件好事了。”
生员脸上显露震惊和痛苦之色,显然也是在忧心北方的局面。
他们和普通人不同,对北方大局的变化相当关注,北京的消息,一般是十来天左右抵达昆明,也不算太过迟滞,从孙传庭败亡之后,北方已经无有能与李自成正面抗衡的大将。
如总兵唐通之流,根本不足信用。
总兵官吴三桂倒是有这个实力,这几年内两次在野战中击败多尔衮,吴三桂的辽兵,足以与女真人抗衡。
越是如此,朝廷越是不敢轻易调辽镇入内。
若辽镇兵入关内,等若完全放弃辽东之地,这个责任,只有皇帝能背的住,别的大臣绝不敢参与其中。
兵部尚书陈新甲曾经主持议和,事泄后被皇帝所杀。
首辅薛国观,败坏皇帝名誉,被杀。
本朝大臣,重将,被杀者众,有不少是罪有应得,也有是皇帝背黑锅,泄恨而被杀的。
所以此事大臣绝口不提,皇帝想叫哪个大臣提议调辽镇兵拱卫京师,或是南迁逃跑,并无有份量的大臣愿出头做这样的事。
设地而处,缙绅打扮的云南巡抚吴兆元,若是在朝中为官,他也绝不会出头做这件事。
就算皇帝一时同意,事后也会拿上书者的性命搪塞众议,人头在皇帝眼中算不得什么,于自家来说,却是十分要紧的头等大事。
现在北京已经成了李闯的囊中之物,外无援兵,内无强将,已经是必死之局,而无可守之道。
但皇帝和群臣,就是在这样尴尬的局面之中,等着崇祯十七年的到来。
“回府城吧。”缙绅有些意兴阑珊的道:“但愿沐家这五公子,能咱我辈一个不同的俗辈的惊喜。”
沐忠秀进了府城,直接便回总府,沐天波也没耽搁,直接在内花厅传见。
沐天波会客的花厅独具匠心,颇为花费了一番心思和金钱。
整体全部用金丝楠木建造而成。整个厅堂并没有用一砖一瓦,不论是屋顶梁柱还是门窗地板,全部用上好楠木建造而成,整个建筑没有用一颗钉,当真是天衣无缝,巧夺天工。
云南这地方,四季差距不大,所以蚊虫极多,而且雨季时潮湿闷热。这楠木厅却是一进之后就有异香绕鼻,令人通体舒适,只觉神清气爽,精神大振。
至于蚊蝇之类,楠木却是有驱逐之效,厅内无须糊窗就可保暖驱蚊,自然通明透亮。
这等厅堂,也只有豪富如沐家才建造的起,而且,也不需避讳,敢于建造。想想当初建这厅堂的时候,沐家是何等光景,又是何等的豪富骄奢!
一进堂内,就有一股子异香扑鼻,饶是沐忠秀也算常来一进此厅也是精神一振这种享受,却是后世难得,就算有钱,想造这么一座纯粹的楠木厅堂出来,也是再寻不着这么样的巧手工匠了。
科技与工业的进步,同时也是代表着手工业的退化。中国很多古老的技艺自此失传,再也没有机会恢复。
他老老实实到得沐天波身前,掀开武官袍的袍角跪下行礼。
“嘿,小五当了官了?好的很,你起来吧。”
沐天波含笑说了一句,令沐忠秀站起来。
沐天波又道:“来,见一下吴老先生。”
沐忠秀转头一看,见有一位坐在客位正向着自己含笑不语的中年男子,缙绅打扮,看起来并不起眼。
其正是本省的巡抚吴兆元,沐忠秀也不敢怠慢,急忙躬身一礼,只道:“晚生见过老先生。”
明时地方,早年是三司分立,后来设巡抚成为常设的地方大员,地方责权最重的就是巡抚,所以地位也越来越高,到了崇祯这会子巡抚已经俨然是封疆大吏,而总督又不似清朝权重,是以沐家之尊,对巡抚也算是青眼相加了。
吴兆元站起身来,笑吟吟执住沐忠秀的手,却是向着沐天波笑道:“老先生恕学生斗胆放肆,少公子可谓龙凤之姿也!”
这种评价用在平民身上,哪怕是士绅之家也是断然当不起的。不过,沐天波却是坦然的很,当下只是微微一笑,答道:“老先生过奖了,犬子如何克当!”
“当得,当得的。”吴兆元笑的异常诚挚,抓住沐忠秀的手紧握着不放:“公子之事,下官已经尽知,劝农兴业原是地方官的本份,公子生于勋戚之家,所作所为却无不暗合圣人之教,下官思之想之,真是惭愧之余,又对公子异常的佩服,真的是很佩服啊!”
沐忠秀笑道:“田庄增收,受益的是总府和我自己,我自家替自家赚钱老先生有些过奖了。”
在场众人没料到沐忠秀这么实话实说,一时间各人征了一下,接着便都是大笑起来。
“公子善谑,善谑。”吴兆元脸上显露出复杂的神情,不过还是连声夸赞起来。
一时大家寒暄完毕,沐天波对沐忠秀的表现当然很满意,含笑看了沐忠秀几眼之后,面色渐渐转为凝重,在沐忠秀坐下之后,这位黔国公清了清喉咙,开始与巡抚商量正事。
明朝前期是在各省设立三司,刑法与财务民生还有军事分开,各司其职,到了中期之后就常设巡抚,后来都司不行了,又开始常设总兵官。
在早前期,总兵官极为尊贵,非元老勋戚在军中威望足够者不授。比如张辅以英国公的身份任总兵官,诸如此类。
中期之后,北方到处都是烽火,地方卫所明显负担不了防御重责,所以镇守总兵官由战时的重责成为常设的武官,当然,这会子的总兵官还是责权极重的要职,一般也是授与勋戚,寻常武将是别想了。
沐家世镇云南,当然不止是靠着沐天波的黔国公的头衔。事实上,在早年沐家就有征南将军印信,是事实上的云南总兵官。这样的话,云贵境内的军事行动和土司之间的争执,甚至是缅甸镇内的土司事务也可以由征南将军的名义来管辖。
现在巡抚与沐天波商量的,也是事关重要的军政要务。
从军事到民政,再到地方上的重要案件,还有卫所驻军的训练和调动身为巡抚的吴兆元当然也有职责过问,当然,最终的决断权是在谁的手中就很微妙了。
在云南,黔国公强势时,巡抚等若摆设,而巡抚强势时,则必然与沐家产生争执。这种事在二百多年的历史中极为常见,沐忠秀不需要刻意打听就知道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