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忠秀令左右坐下,这是最高层级的军事会议,现在有资格参加的只有周钟等四人。
这几人都跟随在沐忠秀身边很久,已经可以当腹心依托了。
“我们不走陆凉卫,也不去嵩明。”沐忠秀搬开草束,露出泥地的地面,用木板划出简单的地图。
地图蜿蜒东向再向北,然后转向西北方向,在昆明城的北部绕了一个大圈,正是此前吴兆元所说的生苗聚集滋事,威胁金殿的地方。
现在是卫所力量极为空虚的时间段,其实沿途有好几个卫所驻扎,若武备齐备时,几个卫所加起来有两万多兵马,何尝能被少数的黑彝和生苗闹到地方不靖,惊动巡抚,乃至要搬走金殿?
地方上的百姓,肯定极为受苦,夷人当街抢掠,打人,官府根本不敢过问,连续数年总有土司谋叛,地方官员都不肯担这种责任,一旦逼反某部土司,自己的乌纱帽定然保不住。
于其官运受损,不如叫百姓承受苦难。
自唐安史乱后,唐朝允回鹘兵在长安抢掠自己的子民之后,这种事其实已经是常态了。
“我有消息,”沐忠秀对众人道:“生苗滋事是有人设伏立陷井要害我,以有心算无心,前途茫茫,我们防不了太多。所以今天大张旗鼓往这边走,待明早我们就除掉铠甲,收起兵器,穿寻常袍服,各哨间拉开距离,清早天麻花亮时就出发,这样可以避免被人发觉议论。”
周钟道:“五公子在何处收到消息,是何人传递?”
钱处雄则道:“那我们往何处去?”
沐忠秀做了一个手式,令各人等着,他自己斜倚在帐壁上,默然不语。
各人只能都盘膝坐着,静静等候。
外间立营已毕,将士奔走一天,吃罢了晚饭照料好战马后就纷纷入睡,外间传来鼾声阵阵。
天黑后起了风,风吹拂拍打着帐篷,呼啸不止,象是帐外有恶鬼在敲门。
不时会传来口令传递声,还有人按刀或持矛行走时的脚步声,甲叶振响时的哗哗声。
沐忠秀看似假寐休息,其实一直在听着这些动静,内心不乏欣慰。
不管怎样,养成眼前这么一支军队,已经砸进去相当多的钱粮和精力,在此之前,沐忠秀也没有什么带兵练兵的经验,一切也是从头摸索,从眼下的成效来看,效果还是相当的不错。
现在就等人送来最后的信息,到时候就可以做最好的决断了。
昆明沐家总府的晚饭开的很早,大约是下午四点左右就开晚饭,那会子也正是沐忠秀等人准备扎营的时间。
总府里有几座大型的自鸣钟,这东西很罕见,在几百年后,由明朝保存下来的座钟在最顶级的博物馆里也没有几个。
毕竟是远渡重洋而来,而且大明这边的工匠能仿制的还不多。
到了清中前期时,宫廷内部的工匠已经能仿制的很好,甚至在用料和做工方面,已经远远超过了西洋货了。
在钟打四下的时候,沐忠罕如常用膳,吃罢了晚饭,他先到祖母的房间里请安,和老夫人说了半刻钟的闲话,然后看到沐忠焕和沐忠文,沐忠白等人纷纷过来请安,众人没耽搁多久,毕竟是天天见面,无甚可说的,又多留了几分钟后,得了一个话缝,沐忠罕带着诸兄弟一起退出来。
接着众人到沐天波的房间去,给沐天波夫妇请安,这一次耽搁了小半个时辰,因为沐天波夫妇近来在考虑沐忠罕的婚事,正在给沐忠罕择妻。
沐天波道:“石田龙家怎么样?”
“龙家的女儿,听说已经十七了,比忠罕大啊。”
“哦,是这样。”沐天波想了想,说道:“那么沙家怎么样?”
“夫君一定要在土司中给儿子择妻吗?”焦氏夫人有些不悦的道:“历代黔国公,与土司结亲的多半是庶子啊。”
沐天波摇头一叹,说道:“你不懂,现在的局面和以前是不同了。”
“你是说土司势大?”焦夫人讥嘲道:“不是说小五屯田练兵都有一套?”
“你还别说此事。”沐天波很开心的道:“半个时辰前有前卫的武官纷纷来报,小五率甲骑三百余,前往陆凉嵩明等地剿贼去了。听人说,小五的兵马极为雄壮,甲胄坚实,兵杖耀眼,声威煊赫,沿途父老所见,皆赞为壮勇铁骑!小五练兵,不到三个月,这般成就,相当罕见了得。我听人说,他在石城那里,与家丁护院同吃同住,早起操练一直到晚间,发饷时坐于椅中,亲自交银钱交与家丁们,对他们勉励有加。若此用心,方能成事啊。”
沐天波对沐忠秀真的是欣赏有加。
很多事其实很多人都明白其中的道理,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但到自己躬行之时,却是很难实施下去。
将门和勋贵们多半还是醉生梦死,锦衣玉食,那些纨绔子弟,从小未尝读书,也不明理,在绮罗乡里长大,成人之后就是沉迷于美酒,美食,美色,很难自拔。放眼整个大明,多半如此,少有杰出之士。
这是和大环境有关,就算沐天波自己,长于技节,在勋贵中算是忠勇的代表,但他突破不了桎梏,行不得快意事,当他看到自己的儿子在努力往成功的路上走的时候,那种欣赏的感觉和欣慰之情,也是弥足珍贵的体现。
焦氏夫人不语,一旁的沐忠罕明显看到母亲眼里的恨意。
夫妇二人有些话不投机,焦夫人的意思是给儿子们还是谋求汉家士绅家的闺秀,而沐天波认为,世道不稳,还是寻一些强力的土司当姻亲,可以保儿子将来的富贵不说,还可以保儿子们的平安。
对这样的论调,焦夫人实在有些接受不了。
妇人就是妇人,沐天波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云贵地方安稳不了太久,李闯已经占据湖北一部,河南一半,兵锋已至山东与河北,主力占据了关中,随时能向山西进发,一旦拿下大同,京师以西的重要军镇易主,闯军入京师是必然之事。
孙传庭已经战死,本朝剩下唯一的一只强兵就是关宁军,但关宁军要镇守山海关和宁远,一旦撤入关内,辽东易主成为事实,关门不保也大有可能,连皇帝也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一旦北方易主,闯军进入湖南,再入贵州,云南,时间可能不会超过一年。
这样的危急之秋,可能很远,也可能很近了。
若是局面坏到如此地步,那些世袭数百年的土司,可能就是沐家最后的屏障和依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