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必奎起兵的消息,逐渐在各地传扬开来。
宜良卫,陆凉卫,嵩明卫,各卫之间塘马传骑不绝,十天左右的时间,吾必奎又陆续攻陷了姚安府和武定,各处的防御都是十分空虚,前后二十多天的时间,陆续被攻陷了十几个州县卫所。
攻陷姚安府时,知府李时贤看到十七八个生苗叛军手持刀枪,冲入府衙,他们凶神恶状,剃发纹身,手中持着明亮的刀枪,身上背着投枪或是箭囊,走动时发出骇人的叫喊,手中兵器金铁之声交加,摄人心魄,这些人大喊大叫,见人就杀,很快血腥气充斥着四周,只有逮到戴乌纱帽的官员时,这些苗兵喝令官员跪下,反绑双手,等候处理。
有几位官员乌纱帽被打落,露头光脑袋,人跪在地下,反绑着,状似待宰的鸡鸭。
李时贤知道苗兵不会擅杀官员,吾必奎反,当然不是要胡闹一阵就败亡,他也期待着能打下云南地方,扩大割据势力,官员都很有用,侮辱之后再用,可以消磨这些人的气节。
然而此时是明末,并非清末,李识贤看到苗兵越迫越近,轻轻一叹,略整衣袍,正冠带,掸掸衣袖,说道:“君子整衣冠而死,死何足惜?”
说罢,以左手按在脖颈处,找到正确的地方,以右手小刀割断血管,鲜血立刻狂喷而出,待苗兵进来时,只看到知府的尸体,身上的大红官袍,与喷涌的鲜血混在一处,宛如盛开的鲜花。
大明京师陷落时,还有南京陷落时,投降的官员无法计数,但有一个鲜明的事实,在李自成击败孙传庭,确定北方无人可敌,似能成就王霸之业,建立新朝之前,不要说中枢的朝廷大员,便是府县官员亦极少有投降者。
有无官员,士绅,生员从贼,这是王朝是否还有人心支持的标识,人耻而从贼,和认为“贼”能建王霸之业,这就是心理上的明显转化。
过了冷清的元宵节之后,各处前来驰援的彝兵和苗兵日渐增多。
大半的夷兵都是没有太明显的建制,按大小头人所率的人马多少来区分,他们也没有旗帜,天气犹寒,夷兵们多半拿着长长的苗刀行军,多半的人没有刀鞘,就将长刀插在腰间,用皮带勒紧,有人在走路时还舞动着长刀,展露凶悍气息。
多半的夷兵都光着脚板,他们的头顶有落叶不停落下,于是夷兵们多半挑落叶厚的地方走路。
有时候人多,有时候人少,很多时候夷兵悄无声息的走过,刀光闪烁,不象是军队,反而象是一群杂耍卖艺人。
只有在他们沿途催收补给时,才显露出狰狞一面,以刀相迫,或是殴打守吏,强抢百姓储粮,一路过来,只留下百姓嚎啕之声。
“兵灾便是如此,我们还没有看到百姓离散,田园家宅被毁,妻小被杀的惨状。”周钟是沐府老人,参加过多次战事,众人勒马在陆凉道旁观看经过苗兵时,他便是这般感慨。
“姚安,武定,会川一带的百姓,要比这里凄惨的多。”钱处雄也难得显露唏嘘感慨的一面,他摸着下巴道:“夷兵是不会怜悯汉人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说道:“汉兵也不会。”
沐忠秀没有说话,只是凝视前方。这些天他在陆凉建旗,并没有继续往西北方向前行。在官道前方是越州卫,陆凉州,南下是师家州,罗雄州,广西府,东北方向是曲靖府,曲靖卫,平夷卫,寻甸府,一条条或宽或窄的官道绵延向前,群山不绝,或是红褐色,或是土灰色,或是长着低矮灌木和杂草的绿色小山。
说来很是奇怪,在后世这些地方大抵风景秀丽,而在此时多半荒僻的很,透露出一种原始的野性感觉。
夷兵很少有旗帜,在沐忠秀身边的姚思诚和李慎清俱是卫所老人,姚思诚穿五品官袍,李慎清是武职六品,两人都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姚思诚的境况要好些,官袍崭新而整洁,其家族也是武官世家,拥有千亩以上的良田和过百户的军户当佃农。
李慎清只是副千户,衣袍半旧,还有些破损了。
两人都未着甲,戴乌纱,着官袍,骑在马上,姚思诚身边有十余个家丁,李慎清身边只有四个家丁。
两人的家丁俱着半身甲或绵甲,挟弓矢,带刀,或持长枪,显露出轻捷彪悍的一面。
在夷兵经过时,家丁们和石城所的骁骑都远远撒开,在山梁,官道远方,田野中哨探。
在沐忠秀身后是多面千户大旗,云南前卫下的石城所,宜良所,陆凉卫前所,中所,左,右,后各所的旗帜,俱在沐忠秀身后。
三卫,十所,若在明初之时,大军足可聚集两万人左右,包括卫所丁余,民壮,或是垛集为军。
卫所兵按制每五日一操,每百户分刀牌,长枪,弓箭手若干人。
会操时,各百户,千户所,卫所,聚集兵马,会于旗下,操练阵法,弓箭,刀枪。
每卫所俱有武备,不仅要屯田,练兵,卫戍,且要上交子粒粮,并且按规定上交军械,比如交弓箭十柄或二十,长枪五十。
各卫所军械俱交都司或京师武库。
承平日久,军户承担繁重的劳役,还需镇守边疆,遇战上阵,极低的待遇,繁重的劳役,被军官剥夺的口粮,被军官强迫服额外的劳役,从永乐年间就有军户开始逃亡,到英宗年间很多卫所十不存一。
这是必然之事。
奇诡的事,设卫所,派总兵官于战区,募兵和卫所军共存,户部还不能统筹钱粮,原本能统筹钱粮的大都督府改为五军都督府,然后也被剥夺了掌管后勤的权力。
就这样稀烂的体系,跌跌撞撞一路到崇祯年间,这只能说明一点,大明存在的时间节点,蛮族们都太不给力了。
若换了突厥,柔然,契丹,前金,怕是早就将大明灭国无数次了。
“姚安就这么轻易的完了”沐忠秀将手中的军报递给身边的武官们看,各所的千户,陆凉卫的指挥佥事李退思,各人多半不识字,武官们身边有识字的,小声将最新的情报通传出来。
从石城赶过来,也是一身劲装的李少仪道:“据景泰云南图经志书载,楚雄卫在府治之东,所属有定远、姚安及中屯三千户所,而据隆庆楚雄府志亦言洪武十五年傅友德等平南夷,留兵镇戍,遂请立卫,领所八,曰左、右、中、前、后、姚安、中屯、定远”,由此可知,楚雄卫改府之前,姚安改府前,有一卫,八所,五个所,三个守御千户所,额兵超过万人。”
沐忠秀点头道:“若姚安,武定,仍有足额旗兵卫所,叛夷哪得如此猖狂?”
众武官唯唯诺诺不语,卫所崩坏由来非一日,就算沐府也占役过万旗兵之多,沐家这位,应当不是要借此发作。
而沐忠秀心境确实不佳,石城,宜良,加陆凉五所,八个所八千户,在此前沐忠秀禀明黔国公府,檄令诸卫所出兵,沐天波自是同意,也是愿给儿子历练的机会。
然而所有兵马齐聚集,共有指挥佥事一人,千户八人,副千户十余人,加起来有家丁一百余人,这是全部的主力部队。
剩下的就是大旗之后的旗兵,拥众一千,大半人赤手无兵器,连铁锹和叉耙都拿不出来,沐忠秀只能令人削了大量的尖桩木杆,令这些旗兵手持长杆,聊胜于无。
少半人拿着生锈的铁枪,破损的长刀,只有极少数人,身背弓箭,可以为弓手。
这便是大明云南都司的武备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