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李大人檄令周遭卫所匠户集结于宜良。”沐忠秀道:“打造千支枪头,套管,以装备各卫所旗兵。”
“此事交给下官来办。”
李退思笑意吟吟,向沐忠秀抱拳一礼。
接着他又补充一句道:“下官曾经在总府任千总官,在国公座前趋奉听令,只是当时五公子还是以记不得下官。”
四品的指挥佥事对沐忠秀自称下官,双方都是坦然接受,四周的人也并不觉得奇怪。
在军令之下,一千多旗兵开始伐木建营,这里是陆凉和宜良往昆明去的大道,针对的是广西府和广南府,和临安府一样,这个广西府并不是广西布政使司,只是云南境内的一府而已。
各千户大旗被纷纷立起,一天的时间内这一片地方立起了简单的营伍,飘扬的军旗,还有附近的匠户被召集前来,搭起棚子,立起炉膛,开始叮叮当当的锻打枪头和套管。
这样制成的长枪照样是相当简陋,不是合格的兵器。
制式的长枪选用的长杆材料相当考究,并且要经过桐油浸泡晾晒等若干次处理,然后再用枪头,套管,加上枪纂方算制作完成。
不管是纯铁枪,还是竹攒,硬木,或是白腊木,长枪以枪刃杀敌,除枪缨外皆硬,甚至有铁制枪杆,枪身锋锐硬实,以壮士持之,足以破阵杀敌。
沐忠秀记得纪效新书所言:长枪之法,始於杨氏,谓之曰梨花,天下咸尚之其妙在於熟之而已,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精用不滞,又莫贵於静也,静而心不妄动,而处之裕如,变幻莫测,神化无穷。
其实戚继光所言的也就是个人枪术技艺达到顶峰的标准,圆精不滞,变化自如。
但普通的长枪手,绝难练到如此地步。
月棍,年刀,一辈子的长枪。
想练到如军中名将那样,马上翻飞,枪术如神,可进可退,长短自如,一柄长枪在万人军中杀入杀出,非将门子弟和有天赋者不能为。
多半的人还是普通人,甚至是如眼前的军户一样,营养不良,面色枯黄,士气不振。
沐忠秀一直骑马在营中各处巡行,战事一起,商旅基本上都是断绝了,行人很少,四周村庄的一些民壮前来帮着立营,火兵们在朝阳的山坡上挖出洞,放上锅灶,熬着米粥,香气往四周弥漫开来。
因为士气不振,沐忠秀令人在四周村镇买来不少粮食,士兵们出征都是带着行粮,就是那种煮熟了再晒干的糙米饭,沐忠秀尝过,坚硬,干涩,毫无滋味。
现熬的杂粮米汤加上杂面饼子,价值并不高,但已经叫旗兵们相当高兴了。
早晨时,沐忠秀在营区巡视,陆续又来了几个百户,带着十来个家丁和几匹马,加上百多个旗兵,使旗兵人数达到了近一千三百人。
半夜到清晨,又经过了几股夷兵队伍,光着脚板在泥泞的官道上走过,前半夜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半个多时辰雨就停了。
春雨原本就数量稀少,加上这些年来一直干旱,到清晨时,夯土路面只是略有些潮湿,大半地面就象是被露水浸露了表皮一样。
无数光脚板走过,将湿润的泥土表皮粘走,到了早晨天亮之后,太阳出来,充足的光线照亮了大地和树林,水气很快就彻底蒸发掉了。
辰时初刻时,沐忠秀在路边见了几个经过的土司官,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石田总兵龙在田和龙氏子弟已经在武定一带与吾必奎部交战,叛军开始败退,其余诸多土司分途包夹,向着元谋穿插包围。
吾必奎喊着口号造反,但没有得到任何支持,多路土司挂着总兵或副将头衔,领着人数不等的夷兵,分路出击,将吾必奎的部下慢慢的打回去。
战事不会拖延很长时间,叛军早前的势头很猛,调集来的土司分路进击之后,很明显看出来元谋土司部的后劲不足。
黔国公沐天波居于昆明,调兵遣将,由于战事顺利,沐天波的心情很好,其在昆明总府中多次宴请被调集来的土司。
城中的大明文官们负责后勤供给,各路来的土司兵沿途抢掠,到了昆明一带之后还要向他们提供粮草补给,文官们怨声载道。
到二十二,二十三日前后,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李自成在西安称帝,正式建立了顺朝,并且誓师东征,率其主力二十多万人开始向京师进军。
这个消息很快传扬开来,对昆明和整个云南的人心都是沉重的一击。
流贼叛乱十几年了,朝廷的财赋吃紧,一是对东虏,一是对流贼。
东虏所过之处,村镇成为白地,城市变为废墟,老幼被壮丁和妇人被抓,清军一次入侵就会给几十个州县带来灭顶之灾,一次最少掠走十几二十万的人丁,大量的牧畜,金银,所有他们能搬走的一切。
流贼所过之处就如蝗虫入境,所有一切都被粉碎。
他们会杀掉老人和孩子,强奸杀害妇人,将壮丁强行裹挟到自己的队伍之中,烧掉村庄每一幢房舍,毁掉田地,给所有善良的人们毁灭性的打击,若不是这样,他们很难真正壮大自己的队伍。
到了崇祯十四年之后,由于严重的天灾,流寇们不必再毁掉别人的家园就有充足的兵源,大量的饥民加入了李自成的队伍,短短几年内闯军膨胀到百万人之多,决定大明命运的是闯军对孙传庭的战事,在崇祯急令之下,孙传庭被迫带着还没有完全训练好的秦军出关,并且没有办法保障后勤的条件下与闯军决战。
流寇先败后胜,孙传庭死。
此前的傅宗龙,郑崇俭等大吏已经战死,到孙传庭死后朝廷最后一个能经略一方的大臣死节,崇祯手中再也拿不出一个象样的人才。
从孙承宗到卢象升,到洪承畴,孙传庭,再到傅宗龙,朱大典,崇祯是典型的将一手好牌打的稀烂的无能君主。
在明朝这样的体制下,其实文官集团的运作自有其道理,甚至阉党也有其运作的一套规矩,天启将魏忠贤放到司礼监是坏了规则,但魏忠贤能掌握大权,使整个朝廷机制顺畅的运作。
崇祯上台之后干掉了魏忠贤,但他没有能够扶持起一个足够威权的中枢领导者,而在天启朝,先有方从哲的浙党,后有东林党,再有魏忠贤,就是一直处于深宫的万历,先有张居正,后有张四维,申时行,王锡爵,沈一贯,嘉靖有夏言,严嵩,徐阶。
朝堂要保持相对的稳定,不管是嘉靖,万历,天启,昏庸或贪婪,大体上大明的朝堂是保持着旧有的传统,哪怕皇帝处于深宫之中,整个政权的运作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崇祯皇帝的问题就是太急切,十七年间换了五十多任首辅,部堂大臣很少有专任超过三年的存在,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到十七年正月李自成建立新朝,宣布向京师进军的时候,远在云南的人们,不分汉夷,均是感觉大明亡国在即。
平叛的战事不会很久,而人心的崩散,似乎才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