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沐忠焕被饶锡之请到前院,两人密会商谈了半个时辰,从内室出来之后,沐忠焕的心情无比轻松。
饶锡之承诺,沙定洲在昆明起事之后不会杀沐天波,因为杀害黔国公会使沙定洲丧失道义上的高度,会使云南各处土司愤而起兵,官绅百姓也不会支持。
毕竟现在官绅百姓对黔国公府和沐天波都有不满,沐家巧取豪夺,占了大片良田,滇池四周的好地几乎被占光了。
就算是在极南近缅甸的地方,还有沐家放在千里之外的庄园,也是阡陌成片,令管庄在那里看守着。
沐家在二百六十多年抢占了云南三分之一的土地,还有大量的商行店铺,几乎最赚钱的生意都是沐家控制着,沐家在昆明总府的库藏中有惊人的财富。
历史上沙定洲抢占昆明,逼走沐天波之后,派过千人清理沐家库房,然后用几千人,几百辆大车,日夜不停的把这些宝石,丝绸,绢,金银,各种昂贵的玉石搬运回蒙自,沐家二百多年积累的财富,沙定洲花费大量时间才搬空。
可想而知,沐家所行所为,若其强盛,能养兵过万,镇守云贵地方,众人也无可奈何。
但这几十年来,土司造反此起彼伏,一旦地方遭遇兵灾就是玉石俱焚,夷兵过境,不分良莠,杀戮抢掠之惨,令人感觉不类人间。
这些地方的官绅,纵然能在战火中逃难,回乡之后也是伤心惨毒,对沐家不能镇守地方,必定深怀怨恨。
地方的文官也是怨气满腹,其余地方,俱是以文制武,文官独大,在云南由于黔国公府的存在,文官们反被压了一头,这是不满理由之一。
其次就是权益被夺,沐家弹压地方的力量又日渐削弱,文官们的不满也是与日俱增。
土司们则是心思各异,除了少数真正忠诚的之外,大半的不过是随波逐流。
而沙定洲正是看的出来人心不附,甚至各阶层对沐家都有不满,这才决意起兵。
其实沙定洲起兵还是早了一些,真正起兵是在崇祯上吊而死,明朝灭亡之后,先是吾必奎反,打出已无朱皇帝,何来黔国公的口号,然后沙定洲等诸土司剿灭了吾必奎,接着才有进驻昆明之举。
在昆明失陷,沐天波狼狈出奔之后,巡抚吴兆元,被弘光朝任为东阁大学士的王锡衮俱上奏,称沐天波反,沙定洲率部平乱。
这就是官绅和官员们的选择,沐家既然不行,沙定洲虽是夷人土司,但若其能平靖云贵地方,任用其又如何?
沐天波只身孤影逃窜到楚雄,对手握大军占据昆明的沙定洲毫无办法。此时沐家威望到了谷底,几乎无土司自发相助,僵持了半年多时间后,大西军由四川入云南,平沙定洲之乱,沐天波只能选择和大西军合作,后来桂王政权入滇,诸方合作,沐天波一直留在永历皇帝身边,一直到咒水之难,和数百位文武官员一并被缅甸人杀害,永历帝孤家寡人,被送回昆明,由吴三桂以弓弦绞死。
可以说沙定洲谋反之事,直接影响到了云贵大局,沐天波丧失了对云贵的掌握,永历朝入滇之时,云贵为大西军的地盘,直接使小朝廷完全受制于人,而永历帝身边的文官又要求孙可望等人以人臣姿态侍奉君主,对很多细微末节吹毛求疵,孙可望大怒之下,将饶舌的御史剥皮实草,埋下了君臣不和相疑相争的种子。
孙可望后来与李定国相争失败,被迫出奔,投降清朝,除了其野心过大的原因之外,主客之态不同,导致的心态也不同,结果也是完全的不同。
孙可望不长于军事,但长于管理和经济之道,大西军是在他的经营下,以云贵两省养出了大量精锐兵马,李定国得以在外争雄。
若非两者内杠,吴三桂没有可能进得了西南地方,不仅云贵可保,两广两湖也难说的很。
要知道清廷感觉不知云贵虚实,山高路远劳师远征太不值得,已经有放弃的打算。
是孙可望出奔之外,暴露云贵内情,吴三桂坚定内心,一意求云贵经营自己的势力,乃决意继续南下,征服云贵。
是时永历小朝廷在云贵经营不得法,不复孙可望在时的景像,民间物力财力枯竭,军伍不整,虽然永历帝给了李定国假黄钺的监国重权,但其自己却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帝,遇警则逃,内政不修,李国定尚在抗争,永历已经出奔跑到缅甸去了。
永历帝之死,并不算冤枉。
崇祯十七年一个小土司的野心,直接影响到了后来几十年的大势,甚至影响到了华夏文明沦亡于蛮夷,此后几百年的被压榨和奴役,包括百年的血难抗争,都是与此时的昆明城有关,未必是决定性的,但定然是比想象中的要大很多。
试想大西军进入云贵,永历小朝廷进入云贵之时,云贵尚是一体,沐家掌握全局,昆明未被占据,沐天波威信被彻底损毁,各家土司依然听令行事,这是什么样的光景?
以大西军的残部入滇,其是否能与团结一致的云贵土司抗衡?
孙可望是否还有遏制不了的野心?
云贵为一体,进入两广,闽浙,其局面是否和历史上的相同?
这都是很难确定的事情,只能说可能变的更好,也可能更糟糕。
沐忠焕的兴奋之情简直溢于言表,饶锡之表示不会杀父,这令得沐忠焕彻底放松,而沐忠罕等人,饶锡之表示会尽诛之,替沐忠焕扫清所有障碍。
待沙定洲控制昆明之后,以沐天波不称职和有疾在身的名义,上奏朝廷,由沐忠焕继任国公一职。
或是缓一步,请册立沐忠焕为国公世子。
只要沐忠罕死,沐忠焕就是嫡长子,被册立是理所应当之事。
想到自己可能在短时间内成为国公,或是世子,沐忠焕的脚步变得无比轻快,直如踩在云端里一般。
到了内宅,拜见母亲焦氏夫人,恰好沐忠罕也在,焦氏提起近来兵灾频繁,不免有些焦虑。
沐忠焕情难自禁,说道:“请母亲放心,有儿子在,总府必平安无事。”
焦氏由此大感欣慰,对沐忠罕道:“焕儿毕竟是有出息的,哪象你斗鸡走狗,毫无世子体统,更有沐忠秀那样的狼子野心在外,令人神魂不安。”
沐忠罕出门后,不觉仰天长叹:“外有夷兵劲旅逼迫,官绅不满,内怕有萧墙之患,沐家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