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忠秀抱拳对沐天波道:“多谢大人。”
“我有些话要问你。”沐天波道:“饶先生他们说,这事可能是吾必奎派的土司兵干的,乔装打扮来袭击你,你当时的感觉如何,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是土司兵里的精锐?”
沐天波最后说话时,语气森然,已经是十分慎重。
近二十年来,朝廷国用匮乏,而且北方压力太大,所有的财政和兵力配置俱是往北方倾斜过去。
特别是川兵向来是西南重镇,在萨尔浒之役和浑河之役里,川军中的白杆兵都是明军中的主力,可见川军土司兵的战斗有多强。
可是历次征战,川军土司兵损失极重,女将秦良玉的丈夫兄弟多有死在东征之役里头的,可谓一门忠烈。
而这种惨烈的结果也是说明一点,川军受损极重,战斗力急剧下降。
这种情形之下,云贵地方的治安压力更大了,特别是在奢安之乱后,明廷虚弱为西南夷土司尽知,明军连往四川的道路都打不通,总府和云南贵州巡抚的兵力完全不够用,空额多,军饷差,军械差,缺乏训练,士伍无战意,云贵地方有事,已经完全靠土司兵。
如果真的是吾必奎在试探,那么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大人以为是吾必奎么?”沐忠秀道:“那晚遇袭,儿子能确定的就只能是这些人身手不俗,寻常的无赖汉或是夷人,来的那些人不会是儿子的对手,以儿子的身手,也不会在身后被人用石弹袭击成功,动手的俱是有经验的老手,只能确定这一点。
“我就是在疑惑……”沐天波道:“除了沙定洲之外,为父最信任的就是吾必奎,其在奢安之乱时就是我云南兵的主力,诸家土司里,他和沙定洲两人最为卖力,立的功也是最大。如果说调土司兵入昆明驻守,为父只能信任沙定洲和吾必奎两人。”
“那大人为什么叫李大贽去元谋?”沐忠秀道:“听说李参将在元谋挤的吾必奎很难受。”
“这是政治。”沐天波道:“如果吾必奎连这一点压制也承受不住,其心桀骜难训,现在不反,将来也会反。”
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也是相当昏聩的想法和做法!
怪不得沐天波虽然勇悍,却早早丢了云南,没有能保的住云贵地方。
永历小朝廷进云贵时,包括半个四川和云南,贵州在内,俱是为大西军所控制了。
后来又有广西,广东,湖南,加上四川,永历小朝廷极盛时的地盘有五省左右,在孙可望的梳理下,财政充裕,养兵众多,一时有中兴之象。
后李定国与郑成功约定合兵北伐,李定国去广州,郑成功没有策应,郑成功去南京,又没有叫李定国策应,结果力量分散,极盛之后就是极衰,洪承畴至南京,成功分化打压了南明在闽浙两湖的抵抗势力,然后支持吴三桂进入云贵,孙可望和南明小朝廷争斗失败,愤而投清,将云贵虚实出卖给清廷,导致吴三桂等北方汉军成功进入。
这一切的根源始于沐天波对云贵地方的失控,如果大西军残部进入的云贵是在沐府统治下的一个整体,大西军只能成为客军,为沐家所用,整个历史的大势都会改变。
大西军在当时虽然还有精兵悍将,但张献忠战死,四川不能为根基,大西军又成为流寇,争战十余年引发清军入侵的后果,当时不管是顺军还是大西军,都有重新效忠大明,抗击异族的想法。
如果沐天波的能力再强一些,整个历史的走向都会不同。
沐忠秀看着沐天波,心中有一种痛楚和可惜交杂的感觉,但更多的是对自己未来的担心,现在的生活富贵优裕,是人上人,可几年后一切都会改变,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大人,以儿子的意思,判定反或不反,除了言行,日常的举措,还有突然的变化,比如粮草征调,军械准备,人员征集,还有士气鼓舞动员等等,如果大势未变,吾必奎仓促间派人来行刺谋反,这不是自寻死路?”
“这倒是有理……”沐天波正色点头,沉吟片刻之后才道:“饶先生和于先生倒是没这么说过,只说若吾必奎反,必定惹起大风波,宜早定大计,早做决断……”
“父亲。”沐忠秀忍不住道:“若防范已经使吾必奎不满,仓促间又怎么能谋取此人,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若怕惹起大风波,反主动出手使云南大乱,这算是什么决断?”
“有理,有理。”沐天波连说几次,最终道:“小五你不是装样子,看书是看进去了,见事比我都明白的多,这样罢,镇之以静,且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弄鬼。”
“儿子以为,如果没有大的诱惑,对方可能是不会再出手了。”沐忠秀道:“那天的事更象是对昆明防御和各方反应的试探,等若下棋的提前布子,是一步闲棋,成功很好,失败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没有大的诱惑,对方是不会再出手了。”
……
公府东院,沐忠罕一摇三摆的走着,十六岁多些的少年人,走路自然也有撵鸡追狗的架式。
一群阉人和小厮跟着他,在府中除了沐天波之外就是沐忠罕最大,跟随沐忠罕的人也是除了波天波之外最多。
沐忠焕阴沉着脸追上去,示意仆役们退后一些。
沐忠焕叫屈道:“大哥,今日咱们好倒霉,没来由的,被训斥一通。”
沐忠罕摇着扇子道:“这有什么,父亲训我也不是头一回了。”
沐忠焕冷笑道:“大哥,你不觉得小五太过出风头了么?”
沐忠罕嘿嘿一笑,道:“今日之事,原本就是父亲给小五找的这个机会,怎么,老三,你就巴不得兄弟们都不出头?”
沐忠焕更是气恼,只是他却不敢向大哥发火,只得悻悻说道:“大哥既然胸有成竹,小弟就不再多嘴了。”
“嗯。”沐忠罕点一点头,看也不看拔脚而去的三弟。他与忠焕虽然是一母同袍,论起兄弟情谊来,当真是淡薄的很。
这个三弟,太要强,又与他同是嫡出的身份,在府里也一样有份势力。现在小五刚在父亲面前稍被注意,他就捻酸吃醋闹个不休,想想在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打自己的主意!
要说威胁,这个嫡出的三弟才是威胁,小五再怎么也是庶出,还是没娘的孩子,能怎么样?
不过说起来,小五对自己这个大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心思?以前沐忠罕只当沐忠秀是个莽夫,今天看来,小五在此之前只是在藏拙,并没有有意表现,今天是沐天波有意要拔高小五的身份,使暗中潜藏的人不敢轻易再动手,达成的效果有些过好,不仅沐忠焕心里不舒服,估计这会子到后宅和母亲焦氏夫人嘀咕去了,就是沐忠罕自己,心里也未尝没有一些疑惑。
要说夺嫡,沐府在嘉靖年间有这样的事发生。
继位的少年国公年幼,被其叔父暗害,然后朝廷令再择年幼嫡子继任国公,并且要接到南京暂住,成年之后再回昆明。
结果在起程之前,又被暂理沐府事的成年尊长杀害。
沐府连失两国公,嘉靖皇帝震怒,却是完全没有办法。
若要惩罚,等于要将沐府连根拔起,当时北方俺答闹事,东南有倭寇,西南再乱起来可是大明承受不了的重创,眼里从来不揉沙子的嘉靖帝只能将怒火按下来,承认了那个连杀两位少年国公的沐家尊长继任新国公,也就是沐启元,沐天波这一脉。
这事当然不光彩,长辈们提起来时都是含糊其词,毕竟现在的国公位子是祖上用那么不光彩的手段抢过来的,提起来令人感觉尴尬。
但不管怎样,过往的这一段历史沐忠罕也是了解过,并且内心深处真的有一些羞愧。
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对正义和邪恶有一套比较天真的评判体系。
沐忠罕想来想去,有一些不确定,一些怀疑和提防,更多的还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