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走走停停，行了近十来日，白天赶路，夜里找个路边客栈住下。

有了头一次的经验，沈蓁已然晓得住车夫隔壁的屋子安全些，门窗都应当关好，说到底她还是怕极了的。

毕竟很难碰到第二个秦公子。

春日到来不久，万物复苏，马车外头常有鸟儿叽叽喳喳的清脆叫声，偶尔在慢行的车顶上短暂停留，又扑棱着翅膀离开。

穿过某个城时，沈蓁听见了叫卖的声音，马车里头闷得很，她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放弃了视野受限的小窗帘，拉开了车厢前的帘子，探头探脑。

入目是同云县集市不相上下的热闹景象，吆喝着的摊贩，香味四溢的各色小吃，有趣极了。

车夫瞧见了她，露出一口大白牙：“外头热闹着，小姐要不要也坐外头来瞧瞧。”

沈蓁想了想，道了声好，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掀起帘子坐到另一侧车边上，然后捧着脸四处观望。

有四五岁的小娃儿因为娘亲不给买糖葫芦而哭闹；有年轻、打扮靓丽的姐姐和妇人围着脂粉摊子讨论；还有三两个孩子围观画糖人，哪里是看手艺人的技术，分明是馋，那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沈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很想笑，于是“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

车夫带着长辈的目光看她，似是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天，我终于见小姐开心地笑了一次。”

“小姐笑起来真好看，要多笑一笑。”快出了集市，他速度逐渐加快，小声道了句：“也还是个孩子。”

有风声掠过，最后一句沈蓁听的缥缈，不晓得他是说了还是没有。

“快进去吧，我们要出城了，外头也快起风了。”

沈蓁微微冲他一笑，点点头，又小心翼翼进了马车。

被他叫出车厢两三次，沈蓁愈发喜欢看外头。

“有趣吗？”车夫问道。

沈蓁吃着手上的糖葫芦，晃悠着腿，没了先前的拘谨感：“有趣极了。”

车夫嘴里叼根草：“沈大人常去隔壁蜀州，那里虽不比皇城，也是一城之下百城之上的，不比这些小地方有趣多了？”

沈蓁想他定是觉得父亲经常带着兄长、姐姐出游，这些行也程会有她的份。

于是沈蓁摇摇头：“我不知晓，父亲没带我去过。但凡有这些跟着去的机会，都是兄长同姐姐的。”

车夫没说话。

这一路要有半月余，后来路上经过哪个城、有哪些好玩的事物，车夫都会让沈蓁出马车看看，看这走过的地方。即便不能好好体会当地风俗，也算看了她十三年未曾见的种种景象。

再后来，沈蓁连山河丛林花鸟杂草都想刻在脑子里。

“外头的世界精彩得很。不开心了，想不通了，就晃悠晃悠，心境也会不一样，烦闷自然就解开了。”某个午时饭后，车夫懒洋洋的靠着，任由马儿慢吞吞行，同身旁的沈蓁这样说道。

晃晃悠悠。

这一晃，就到了皇城。

天色渐暗，守城侍卫见了入城帖便放了这云县来的马车进去。

皇城同其他地方的不同是从人、物上都能瞧见的。进了城，沈蓁便再不肯出马车了，只敢掀开两侧巴掌大的帘子，悄悄打量着外头。

打量着贴近她剩下几十年生活的地方。

路更大更宽阔，两侧商铺林立，往来的有衣着朴素的百姓，也有一看便知的富人家的少爷小姐，还有其他华丽的轿子同自己的马车擦身而过。

已是云县该散集市的时候，皇城却热闹如白天。

终是到了宫门，车夫把马车停在了偏僻一侧的小门，说了声：“到了。”

递交了入宫文书，有宫人去通报，让他们稍等片刻。

下马车前，沈蓁在车厢里咽下了最后一块云彩酥，妄图把家乡的味道锁进胃里——只因她瞧着这高耸的围墙，心生惧意。

等了要有小半个时辰，才有人来。

前来接应的是个看起来很小的宫女，不止是年纪，身材也瘦小，右额头上有个胎记，沈蓁还好似看见她露出的半截手臂上隐隐约约有细微的淤青。

“奴婢红叶，来迎沈采女。”她低着头，声音细弱，如蚊虫哼鸣。

沈蓁刚要跟着前来接应的宫人往里头走，身后的车夫突而道了句：“保重呀，好好照顾自己。”

十来二十日的相处，沈蓁心生不舍，又回头从荷包里取出些碎银子塞给他，他不肯收。

沈蓁抬头瞧着他，：“一路承蒙您照顾了，保重。”

他的目光有些触动，终是摸摸沈蓁的头，目送着小小的身影消失，方才驾车离开。

后来那宫门前略寒酸的、疾驰而去的马车，成了沈蓁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场景。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沈蓁跟着急匆匆的红叶，忍不住开口。

宫女红叶依旧在前头引路：“去和秀宫。”

两旁的树木掩映，时常有修剪不到位的枝丫伸出，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红叶身子小，走得又急，眼看要被地上树枝绊到，沈蓁赶忙拉了她一把：“小心！”

她看着个子小，这横冲直撞的劲头倒不小，也没想着沈蓁会动手去拉住她，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红叶第一时间扶她起来，给她拍掉身上的灰尘，低头就行礼道歉：“是奴婢不小心，沈采女莫要怪罪。”

沈蓁什么事也没有，倒是这宫女脸上擦了个小口子。

沈蓁忙取出帕子给她擦拭，她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直直后退。

沈蓁解释道：“你这儿擦破了。”

她迟疑了下，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奴婢自己来。”

沈蓁只好收回帕子，这才发现她手臂上的淤青不是自己看错了的，是实实在在存在。一块又一块，让人无法忽视。

“你这……”她察觉到沈蓁的目光，立刻放下手，让淤青隐藏在宽大的袖口里。

红叶目光闪躲：“是奴婢不小心自己撞的。”

沈蓁知她在欺骗自己，也不说穿，只从袖子中取出母亲一小袋母亲备着的贴有“活血散”的粉末给她：“你回去少用点水化开，擦在胳膊上，效果很好的。”

她带着谨慎的眼神看了沈蓁两眼，收下了，道了声谢。

沈蓁对她友好地笑笑：“不用谢。你方才要是崴了脚也可以用，好的很快的。”

红叶走的没那么急了，不晓得是方才真的崴了脚还是发现沈蓁十分温和没有敌意，对她不再抱有戒备。

快要穿过这小路时，她红叶突然回头，沈蓁差点撞上她娇小的身体。

她开口道：“他们将你安排在和秀宫，正主是萧美人，就是她让我来迎你的。”

“本来该有两个宫女来的，但是萧美人派了几个去太医院取寇丹花粉了。”

沈蓁点点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抬眼跟沈蓁对上视线，这才叫人看清她的全脸，要不是那块红色胎记，也算是个清秀的姑娘。

“你别惹她。”她放小了音量，四处看看确定没人才继续说，“也别跟她对着干，她可凶了。”

沈蓁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提醒自己，大概是对自己给她活血散的回报，不由觉得心生温暖，学着她小声道：“我晓得了，谢谢你。”

她抿抿嘴：“我看你年纪小，人又好才跟你说的，你可不要说出去。”

沈蓁用力的点了点头：“我肯定不会说的。”

红叶继续带路：“走吧，见了萧美人一定要行礼，你跟着我做就是了。”

行了要有挺远一段路程，踏过小桥，才出这片园林，看见雕梁画栋的宫殿。

当真是气派，云县从来没有这么气派的建筑。

不久就看见和秀宫的牌匾，红叶在外头禀报：“娘娘，沈采女来了。”

“进来吧。”入耳的是年轻而带着媚气的女声，听得沈蓁浑身起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