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小侯爷哀嚎着被表哥拉着“松快松快”,那边厢,顾承欢被文常候夫人楚氏领着要与她话家常。潋滟不在身边,身边的小丫头是新进府的,也没人先替顾承欢讲讲这位楚氏是个什么路数,她也懒得去问南宫勖。连今天跟在身边的小丫头叫什么名字都没问的新晋将军夫人就这么大而化之地参加了“见家长”这项重要的“会晤”。
“你莫要拘谨,我们就随便聊聊。”楚氏看着她笑:“午膳可用过了?要不要进些点心?”
顾承欢想起中午那只烧鹅,撇开其他不说,味道还是不错的:“吃过了的。夫君带了洪福楼的烧鹅回来,可口得很。”
楚氏看她一副甚是满足的样子,觉得这外甥媳妇倒是很容易哄,一点吃食也能哄得这般开心。又觉得自己的外甥终于也到了要哄媳妇的时候,自己的任务转眼完成了一半又甚是欣慰,便更开怀了:“这个勖儿也是,东西都不会买。洪福楼最出名的分明是烤鸭,他买什么烧鹅。”
“要去吃的。”顾承欢接口道:“出门前原说好明天要一起去洪福楼吃烤鸭的。”
“噢?是吗?”听顾承欢接口,楚氏又多了几分笑意,心说虽是陛下赐婚,看来小夫妻倒是感情不错的样子。她身边伺候的孙嬷嬷见状,便道:“您瞅瞅,这是怕您说表少爷不好呢!着急护着呀。”
话音刚落,屋里丫头婆子便哄然一笑,纷纷看向顾承欢。
顾承欢只好低头做娇羞状。
孙嬷嬷一句话正说出了楚氏的心声,她当然不会怪罪,但见顾承欢一脸娇羞状,只道是新嫁娘脸皮薄:“你们莫要笑话我这外甥媳妇,否则……”
一旁的大丫头海棠接的倒快:“夫人而今看外甥媳妇是越看越欢喜,我们这些人当然是如何都比不上的。”说完便做委屈状,可任谁都看得出,那眼里分明带着笑。
顾承欢闻言,抬头看了海棠一眼。见她长得伶俐可人,说话间并不畏缩,楚氏脸上也并无愠色。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暗道,看来坊间传楚氏待下人宽厚和善果然不虚。
“就你话多!”楚氏笑骂。
众人又是嬉笑一片。
海棠向顾承欢一礼:“奴婢言语莽撞,还请少夫人海涵。”
顾承欢自然不会怪罪她。
众人笑闹一番,顾承欢便放松下来,觉得原先因生疏而起的尴尬也散了不少。天知道,她其实最不耐烦这样的场面。
“之前给府里送的那些下人,用得可还顺手?”楚氏问道。
“啊……”被她这么一问,顾承欢方才想起,颇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姨母送了下人过来。只是,我还未认全过……”她这个当家主母,还没弄清楚过府里的人头呢!会不会被人觉得不太称职呀?她这不是没经验嘛!
楚氏恍然,想起之前忠义侯府的境况,这位,怕是从没学过理家。那,她要不要再给她派个人过去帮忙呀?不过这才成亲第二天,主动提这个,会不会被人嫌手太长呀……
正当两人都在想该这么开口的时候,进来个丫头禀告:“夫人,老爷回府了。现在在书房跟少爷、表少爷叙话。”
文常候纪林四十开外,生得相貌堂堂。加之身形颀长,在朝堂上立于众人之间便有卓然不群之势。
然,他的卓然不群倒不全是因为出众的外貌,更因为,纪家,乃是南钊开国皇后的母家。出身平民却能与开国皇帝一起互相扶持,建立不世功业,这位开国皇后亦是南钊的传奇。
人所共知,“文常候世袭罔替,纪家女不入后宫。”
凭着这两句,纪家一族便成了尊贵而特殊的存在。
***
纪尧觉得最近他爹实在是太顺眼了——每每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要不是纪林及时出现,南宫勖还要拉着他“松快筋骨”。
他站在南宫勖身后,悄悄给纪林又是打眼色,又是作揖。
纪林看得明白,大手一挥:“滚回去练字去。敢惹你母亲生气,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纪尧乐得脱难,自然喜滋滋地“滚”了。
至于南宫勖那面无表情的一瞥嘛,他选择自动忽略。
书房中剩下两人。
南宫勖问道:“姨丈,皇上今日还是免朝吗?”
“嗯。”文常候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答道:“朝中怕是有人要睡不着觉了。”
“存儒有事不明,还请姨丈解惑。”
“你问。”
“之前皇上免朝,天极殿外我看几位老大人甚为焦虑。按理说此刻已无战事,又无天灾,皇上身体无恙,突然免朝虽有些不合常理,但也不至会令人如此焦虑,这其中究竟是何缘故呢?”
纪林像是想到他会问什么,早已做好了为他解惑的准备,此刻示意他坐下:“你年纪尚轻,此事说来话长。”
***
南钊建国于乱世,开国之初,乱象纷呈。经几代帝王开疆拓土,励精图治才有如今的版图。唯有一事,始终难以如愿。
皇族人丁不旺,子息艰难。
到了先帝钊景帝时更是一脉单传,膝下唯有皓王一子。
然皓王弱冠之年行猎堕马,折颈而亡。
眼看皇室后继无人,钊景帝一夜愁白了头发。朝野上下,愁云惨雾。
皇帝缺儿子,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倒是愿意送自己的儿子去呀,可皇帝要吗?
愁呀,真愁。
要说这事情的转机,便出在御前伺候的太监福清身上。
守口如瓶二十年的太监提心吊胆地挪到钊景帝面前,伏在地上,声若蚊蝇地提起了一件已经被皇帝遗忘的旧事。
颓然的钊景帝,眼睛一亮,周身气势陡然一变。
一张皇榜,以最快的速度广发天下,找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人。
皇帝年少时,微服出宫。酒醉糊涂,幸一民女。说是出来体察民情,却做下这样的糊涂事,若被人知道,始终有碍太子一贯“清心寡欲,勤勉过人”的名声。再加上,醉时美色惑人,酒醒后一看,不过是相貌平平的乡野女子,畏畏缩缩,乏味得很。着人随便塞了点银子封口便就是了。
知情诸人自然被勒令守口如瓶。
什么乡野民女?不存在的。
太子,依旧是天之骄子。清心寡欲,勤勉过人的东宫之主。
时隔几个月,福清出宫一趟。所谓“周家巷有女未婚先孕,有伤风化漏夜搬离”的流言,不过是茶馆酒肆流传的饭后谈资,也就是听一耳朵罢了,无心装载。
岁月悠悠而过,钊景帝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子息艰难尤甚其父,竟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看着主子忧心的福清,也不知怎么的——像是有只看不见的钩子,不知何时在他尘封的记忆里一勾,当年听了一耳朵的流言竟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浮上心头,叫他心头剧震:他记得,当时被幸的女子就姓周!
是吗?
会是吗?
如果是的话……
念头是活的,一旦生出来,便在脑中时时叫嚣,叫他不得安生。生出此念的福清再也无法将它压下去。他满心满脑都是:万一呢?万一是呢?
遂把心一横,斗着胆子提起了这桩旧事。
今上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一个江南小城被找到的,已长成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当年的乡野女子再次被带到天子面前,可叹当年她无足轻重,今日依然无足轻重。早已没有人记得她,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她的证言。
一句足以证明孩子身份的证言。
生辰对上了。
当然,父子间足有七分相似的脸庞使一切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实。于是,母亲的证言再次变得无足轻重。
最终,曾经的乡野女子变成了皇帝众妃嫔中的一人。太子已经寻回,而她,作为太子生母,任务已经完成。唯一的奖赏,大约就是入宫,就好像给一个物件,找一个安置的地方。
一年多后,周氏便在宫中薨逝。
太子的位置上坐上了新人,帝位后继有人。
没等两年,钊景帝重病不治,太子继位。
新帝在民间长大,时常微服出宫斗鸡走狗,政务废弛,时与深图久战,内外交煎。
忠义侯大挫敌军但伤重不治的消息传回京城,新帝大受打击在天极殿不省人事。
御医诊断,新帝是在民间感染了时疫。
内忧外患,一时间,人心惶惶。
新帝这一病,病了九个月。病愈后,像是痛定思痛,一改往日的荒唐行径,人也愈发沉稳起来,在一众老臣的辅佐之下,迅速成长起来。而后便是夙夜匪懈的十来年,让人渐渐忘了,今上在继位之初也曾甚为荒唐过。
***
“他们是怕了。担心如今平定了深图,皇上又故态复萌啊。”文常候捋须道。
南宫勖还未及细想,忽听得文常候的常随,在外敲门。“侯爷。”
“进来。”
“侯爷,福清公公来了,说是皇上急召将军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