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承被几个随从送到了一间雅室,瑾王坐在侧边的软塌之上,案前除了一盘棋,还有一壶茶,他正举着一杯茶细品。齐承轻步上前,依礼拜了拜。
瑾王见他笑了笑平和地说道:“第一次见你是十年前,朝廷的聚贤礼会上。那个时候你弱不胜衣,混在人堆中险些就没让人瞧出来,要不是你依着你父亲的嘱咐,上前颤抖地端着酒杯来拜我,我险些就认不出你了。”
“王爷,阅人无数,与我不过是杯酒一面,还能记得当时情景,当真让人佩服。”齐承赞叹道。
“哈哈哈哈!”瑾王笑了几声,没有掺杂任何情感,似乎就是被齐承阿谀的话语逗乐了,给他倒了杯茶,如同与故人闲聊般的语气,说道:“瀚河当真是聪慧,竟瞒过了本王的眼,看你一身病弱,只当当年派过去暗杀你的那些杀手是被你齐府给拦下的,没细思量,才大意没再追究,若是知你有如今的作为,本王定会多派些人取了你的命。”
齐承接过茶盏,品了品,还了个礼说道:“多谢王爷的一念之差,让我苟全一条性命。”
瑾王直接夸赞道:“这些年无论是江湖上还是朝野中都有你进退的余地,足见瀚河智慧。今日你能坦然来此,足见你的胆色。”
“王爷是平天下的才能,我不过是保全一个小家罢了,如此相比,王爷的格局更有气量。”齐承道。
“瀚河的棋以险布局,你江湖身份暴露,正值齐战南平定北境之时,顺理成章地给齐墨之扣上了勾结之罪,朝廷只能重罪轻罚。其实,即使当时本王不逼着你亮出身份,你也应该有其他的罪名扣到你大哥的身上吧。”瑾王道。
齐承道:“晚辈的些许小心思,让王爷见笑了。”
“由此想来,北境之战,胜局已定之时,齐战南却落马重伤,应该也是瀚河所为了。”
“北境重创,十余年不会有躁动,我二哥是一个战场杀伐之人,行事认死理,人情不通达,若是带着赫赫战功回归朝廷,朝廷该如何论功行赏,恐怕莫大的荣耀是整个齐家受之不起的,如今我二哥受了重伤,倒是省去了王爷的些许麻烦。”齐承道。
瑾王叹了口气道:“是啊,如今齐战南有军功又负重伤,只能安抚归家养伤,从此齐家带着功勋辞掉了朝中所有要务,朝廷还欠一个人情,果真是保全了齐家。你这些算计自家兄弟的手段,反而是保全了他们。”
瑾王随意地感慨之后,话锋一改平静,多了几分严苛道:“可是,你呢?齐家固然是保全了,你如此机智,事已至此,应该知道本王并不会轻易放过你。”
齐承道:“今日我来并没有打算让您放过我。”
瑾王低眸看着棋盘,摆弄了几颗白子,有几分冷冽说道:“你能应要求来到这里见我,是打算以和谈之名为江湖上的那群乌合之众争取时间,你肯定会让他们在你走后立即突围。”
齐承脸色凝重了几分,不等言语,一个侍卫进来报道:“王爷,那帮草寇确实已全力向山外逃。”
瑾王挥了下手示意他退下,将摆弄在手中的棋子放下一颗,勾唇道:“果真开始突围了,我调了五万多的兵力将他们全部围住,你觉得他们区区几千人能逃脱。”
齐承迟钝了一下,道:“江湖人从小磕磕碰碰,温饱不足,尝惯了苦头,所以功底练得深厚,心志也要比常人坚强,即使面对绝境,也不容易吓破胆。”
瑾王抿了抿唇,点点头,“嗯”了一声,有些得意地说道:“你说得没错,人被逼到困境肯定会拼死一战,更何况他们个个身怀绝技,若是真血战到底,搞不好会鱼死网破。所以本王会给他们一些希望,每到他们奋战一段时间,我就会故意给他们一条路,而每段路途中会有埋伏,适时消灭一些,直到让最后的希望破灭。”
齐承看着棋盘,说道:“王爷,好一招‘网开一面’,这些侠义英豪深明大义,为国抗敌,您却执意赶尽杀绝,果然王家都是冷血。”
“瀚河经营这么多年玄虚阁,能对江湖了如指掌,难道就没有用过什么阴诡招数么!你我能共下一盘棋,就应该晓得取舍。”瑾王道。
此时的齐承越发的冷静,突然讲道:“几个月前,王爷派刺客的一次暗杀中,我中了一箭,险些丧生。”
瑾王挑了下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那支箭上面有一个“鹤”的图案,上了战场一遭,我了解到将士们用的兵器上面都有一只“鹤”的图案,王爷,“鹤”到底有什么寓意呢?”齐承别有深意地问道。
瑾王面无表情,手指反复地揉搓着棋子。
齐承又道:“王爷,才华横溢,读书时写过的很多诗句都被文人雅士膜拜效仿。我也有幸读过王爷的一句诗‘鹤飞九丈山,尤冀一闻天’,这是王爷少年时期作的,果真有气魄。”
“不过舞文弄墨的一些娱乐罢了。”瑾王轻声道。
“哦?!但我听闻这一句诗很受珆王喜爱,之后还用‘鹤天’来自号。”齐承认真地说。
瑾王道:“这些陈年旧事,想不到你也查得出来。”
齐承清了清喉正言道:“王爷出身虽高贵,但出生那日正逢皇太后去世,国丧期间降子视为不详,所以幼时常被冷落,甚至是刁难,想来也是常人无法忍受的。”
瑾王突然放下棋子,眉目间渡了层冷色。
齐承继续道:“就在王爷备受冷遇之际,是您的兄长珆王伸出了援手。先帝十七年冬,大雪,宫中扣押火炭,王爷当时八岁染上风寒,险些丧命,是珆王及时处罚下人,命人给您医治,;二十一年春,皇家围猎,是珆王教会您骑射,并在途中为护你摔下了马,负了伤;二十三年,也正是珆王自号‘鹤天’后,才引得皇帝陛下注意到了王爷您的才华……”
瑾王突然捶了一下桌子,呵斥道:“齐瀚河,你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吗?放肆!”
齐承语调高昂,情绪激动了几分:“我在说王爷有治国理政之能,更有登上龙位的野心,为什么卧薪尝胆数年只辅助了一个小皇帝上位呢。那是因为你后悔了,后悔当年为了自己的野心,害死了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兄长。”
瑾王全身有些战栗,停歇了很长时间,气弱如丝地说:“我当时没想害他,只是……只是希望他能退出朝堂……”
齐承舒了口气,降低了几分声音道:“世人都认为王爷辅助小皇帝登基,没有取而代之是因为不合礼数,故治理朝政,待到美名远扬,朝局清明,名正言顺登上皇位。其实不然,王爷近不惑便白了头,想必就是心中万分自责懊悔,因此新帝登基以来,你不惜用阴狠手段除掉内忧外患,为的就是给长大后的珆王之子留下一片太平。世人都说王爷无情阴诡,却不知王爷也有这般隐忍的一面,若是珆王殿下在天有灵,他会原谅您的。”
瑾王闭上眼睛,吸了口气,说道:“你坦然来到这里,当真有本事在皇上身边安排你的人手?”
齐承道:“王爷看重门阀士族,宫中大到官员下到侍者都被调查身家背景才准入宫,就是为了保证皇上的安全。皇上身边有个小侍卫,曾经受恩于在皇子身边陪读的洛记淮,最后洛记淮被株连,小侍卫知恩图报,便入了玄虚阁。我一直未启用过他,但此次,他知我齐家身陷囹圄,想办法传出了小皇上的起居安排,这个时间想必远在朝堂的皇帝陛下在茗景园里寻他那只叫触头的蛐蛐。”
瑾王拳头紧了紧,满眼仍是波澜不惊,但眼光闪出了几道阴冷,说道:“你当真是觉得了解了皇帝的起居安排,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齐承看向棋局,道:“草民不敢。棋局未定,我只是妄言,请王爷恕罪。”
片刻后,一侍卫冲了进来回禀道:“王爷,本来那些草寇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侍卫看了看齐承,没敢继续说。
瑾王皱眉,看向齐承。
齐承泰然自若,冷静地说道:“可是遇到了一支鹘人的队伍,现在两军正在交战,借此之际,那些草莽尽数逃了出去。”
“齐翰河,你不知道国之大义吗,齐临渊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王爷问得好,什么是国家大义,国家大义就是万千子民心甘情愿为国捐躯之后,被朝堂反杀吗?国家大义就是出身贫贱便永远不能高攀庙宇之威严,那些报国的寒士就应该沦为战场的灰烟?国家大义就是我齐家世代忠良,身居高位之后就必须以死来明志?”
“齐翰河,你放肆。”
瞬间空气在二人之间凝固开来。
须臾,侍卫进来报道:“王爷,鹘人力量薄弱,支撑不了许久。另外,飞鸽传书来报,西南方的玄虚阁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