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后风凉,凤千雪回到唐宗府已过了晚膳的时辰。本想回房好好休息,但想起告别王府时祁王殿下的吩咐,她便不敢怠慢,奔走如风地朝着唐世新的房间过去。
行至门外,见里头烛光通明,晓得他还未就寝,于是抬手叩了两声房门。
“请进!”响亮而富有磁性的男音从屋内响起,凤千雪没有任何犹豫,推开了门大踏步进去,她环顾了屋子,视线定在书室那头,瞧见唐世新正坐在案桌前,专心地看书。
千雪自在地走过去,边走边道:“祁王殿下说,你今日来了王府为何不寻他呢,要你明日再去一趟。”步子在他的案边停住,凤千雪在等待着他的答复。
“不是看你和殿下聊得挺开心的,不喜打扰嘛。”唐世新表面平静地说着这番话,实际心里头早就浪涛滚滚了。
“啊,你真的来了啊,那为什么不过来一起坐呢?殿下说你来过王府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你知道吗,我们今天聊得可多可多了,其实这些史书……”千雪往书架上拿下一本军史,正准备要翻开来说点什么,却被唐世新一手抽回——
“别老看这些血腥的战史了,你又不是什么教书的老夫子,要了解这么多做什么!”早知道就不让她看这些书了,弄得现在张口闭口都是李恪李恪。
“这有什么,在钟灵的时候我就看过很多这种书啊。哦,对了,和你说啊,今天殿下还提到你呢,他和我讲了很多你的事情……”
听着灵女兴致高昂的话语,唐世新实在高昂不起来,但在听到千雪说起李恪对她讲了有关自己的事迹后,唐世新的血液忽然充斥全身,直奔大脑。
“你说……殿下对你说过我?”
“对啊,他说了好多好多……”
“那……殿下都是怎么说我的?”唐世新故作镇定地问道。
“唉,你等着啊,我慢慢和你说……其实呢,今天我去找祁王殿下的时候只是想听听他在战场的那些趣闻,就是想证实和书上说的是不是一回事,嘿,不过还都是真的,就是后来成书的时候描摹的色彩稍浓了一些,讲到这里,我就觉得殿下的常胜将军真不是吹的,然后殿下微微笑了一下,就开口对我解释,‘本王之所以能够做到战无不胜,并不仅仅是因为本王自身,而是因为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本王的身边有一个头脑清晰、智勇双全的得力军师!’,还有还有,殿下还说了,五年前的那场康南之战,这位军师可是大功臣,正因为军师的出谋,才造就了那次就连历史上都少有的以少胜多战役。”
听完凤千雪的长篇叙述,唐世新差点笑出声,他假装认真地理解这一段话,故意开口问道:“是吗,殿下真是这么说的?那……他有没有说这位大功臣的身份呢?”
“不就是你嘛!意外吧,开心吗?”
看千雪那得意的表情,唐世新出声而笑,意外倒是不意外,却很开心,想不到他们的聊天内容除了李恪,原来还有自己的存在。
“你呀,有时间还是看看其他书吧,别整天都埋在史书里,这些东西很多都被那些个史官虚化了,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的事,也是虚化的吗?”
“这怎么可能!”唐世新急言否决,“我只是……”只是拜托了祁王,请求不要把他写进史书里,他可不想引来太多麻烦。
“好啦好啦,我当然知道是真的啊。还有,我除了文史还读过其他书呢,不过我最喜欢的是那位唐氏公子的《国富论》……”本来还一脸笑面的凤千雪,话说一半立马打住,她像是意识到什么,转将视线对向唐世新,一脸意想不到的表情。
“你最喜欢我的《国富论》……”坐在书案前的男子嘴角挂笑,目光清澈,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一句。
凤千雪这下脸色不好了:“唐氏公子……你?!《国富论》……是你著的?!”
“为什么不能是我著的,这本来就是我著的!”边说着,他还找出了其中一册,展示上面的名字给她看,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印着“唐世新”三个字。
迅速抽过他手里的书,凤千雪的眼睛瞪得可不是一般大,小声嘀咕:“亏我还能倒背如流呢……”对啊,亏她还能倒背如流,却是他写的书。
“是吗,看来你还蛮喜欢我写的书啊,背来听听。”现在唐世新的表情可谓是得意到了极点。
“我干嘛要背给你听啊!”千雪气不过,调头就走,离开时还不忘留下一句:“别忘了明天要去祁王府啊——”
她的声音随着她远去而减小,最后流荡在空气中,直至消失。
唐世新依旧坐在椅子上,脸部的笑容暂且消散不去,他拿起折扇轻轻摆弄,这一次,他又胜了一筹。
次日清晨,鸟啼鸡鸣,换上衣服的唐世新神采焕发,想必昨晚定是睡了个稳觉。
用过膳后,他便出了门,照着昨儿的吩咐立刻前往王府与李恪会面。
刚到王府正门,听候祁王差遣的总管就已在门口等候了,唐世新同平常般的与总管往来了几句,即后便迎进了王府。
这一进门、一坐,便是几个时辰。说来,也是有要事商量,当遇到需要寻人商议的时候,李恪都会叫上唐世新,这是多少年来的惯例,从无例外。
这次谈论的要事,是李恪收到了天子的密函,也就是他的父皇亲笔书写的任状,并是八百里加急由京城赶送过来的。
函件上所说,祁王李恪自接到任状起,尽快着手准备启程并火速前往靖城,调查长留城中的幽王李兴逆谋一事。
“真没想到,那日偷听一事,竟演变得更加猖狂的局面。逆谋……可真是比贿赂更胜几等的罪名。”他们二人相对坐着,唐世新听完函件里的指令不免惊异。
“只是……这件事只是皇上的猜测,要调查的话,还是秘密进行会比较妥当,你觉得呢?”李恪思考再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唐世新听得在理,点点头道:“也好,谨慎还是需要的,毕竟这牵扯到宗室的利害,弄得不好得罪了他们,那这苦头可有咱们受的了。”
“不过要近日赶往靖城,人手应该如何安排呢,若是要暗中进行取证就不能太招摇了,几人之行足矣了吧。”
几人啊……唐世新明白了祁王的意思,低头在脑海里挑选着此行的最佳人选。
今日凤千雪乖得出奇,安静的和小福呆在唐宗府里哪儿都没去。她们主仆二人闲来无趣,此时正在唐府的院子里享受着温暖的日光。
福灵子狗趴式的趴在草丛地里,偶尔挠挠身上的毛发,上下摇晃着尾巴,时而动着毛绒的耳朵,一脸说不出的安然自在。
看着小福很是舒服,千雪自然地一笑,这家伙,现在已是一只犬灵,能够靠吸收日光来增强自己的灵性,不久更能熟练幻化术和各种法术,或许今后要有得她忙了,赐予新名,就要承担起一切传授的责任,想到这里,凤千雪沉重地叹气,能不能教授于小福,她还是没有十足把握的,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收灵子。
要是能像三灵子那样成长,那就更好了!
三灵子啊……都出来这么久了,怪想念他们的,也不知道现在在灵山上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陪陪山上的灵兽们,有没有打架,有没有孝敬好大祭司还有婆婆……
婆婆……
婆婆?
婆婆!!
糟了坏了完了,外出这么久,婆婆也应该回山了,不止如此,更要命的是她竟然一次都没有和灵山联系过。
只要一想到联系灵山她就一股恶寒,十有八九会被臭骂一顿,要不……再缓缓?
在心中不断自我安慰,说服自己不需要那么着急联系的千雪继续她的日光浴,天气很快就会转凉,这么好晒阳光的日子可要好好珍惜啊。
“啊啊——”
“啊啊——”
这对主仆同时伸了个懒腰,满足后又迅速缩回原态,高风呼啸而起,幸有日光相抵,不然凉意拂面,惊有刺感。
咦……这是什么东西?
凤千雪一个无意识的仰头,迎风飘来的细微黑物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伸过手去将其置于掌心,拉近距离后仔细瞧了个遍,唉,也不是什么稀奇怪物,只是普通的焚烧纸屑而已。
看清了风中的杂物后,千雪张开手,轻微地拍尽上头的灰烬,结果又一阵呼风而啸,一小张还未焚尽的碎纸扑哧到了她细嫩的右脸颊上,惯性地闭紧右眼,用手取下那张小碎纸,好奇地左右打量。
这、这不是……
愤怒使她瞪圆了眼球,重拍了桌子一声,吓了福灵子一身狗毛惊竖,回头想问问个究竟,但一看到灵女那怒发冲冠的样子,福灵子刚到嘴边的话硬硬地给吞回了肚子。
算了算了,与它何干。
凤千雪起身,由着风中吹来的纸碎一踪迹寻了去,没转几个弯儿,进到了一个小角落头儿,便瞧见几个婢女正在一个长炉边焚烧着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呢?”
见是贵人前来,婢女们轻弯腰,其中一个招呼后抬头,回了千雪的话:“奴婢正在烧这些府中的垃圾,每隔三日都要焚烧掉这些杂物,不然堆积成山,就会影响主子们的常日起居,这是府里的规矩。”
“那、这些就是你们正在烧的垃圾咯?”千雪举起那张烧了一点的碎纸,边边上还留有烧过的黑印。
“正是。”
“那你们知道这是从哪里出来的碎纸吗?”
“这个……奴婢们只负责焚烧,要问是哪里送到焚烧炉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凤千雪瞅着她们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谎,她越过那名婢女,小步走到焚烧炉旁,望着那里头刺啦爆着的火花,千雪沉默地眯了双眼……
午后,唐世新才回到唐府,累了将近一天了,随即吩咐下人泡了壶提神茶,自己则坐着小憩了一会儿,等着热乎乎的茶水端上来。
这时,凤千雪怒火冲冲地奔了过来,她动作迅猛,丝毫没有任何闪失,跨过门槛,风风火火走到唐世新的面前,张开手中的纸张,对他怒道:“你跟我说你没有见过它,那这是什么?”
被千雪的高音惊醒住,唐世新将目光注视到那张纸上,他猛地一震,速度起身想要抓回那纸张,却被她看穿,侧身躲过,让他扑了个空。
场面顿时凝住,唐世新尴尬地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心灵是崩溃的:明明已经把它烧掉了,怎么还会出现?对了,他忘记这位灵女大人有复原术,失策啊失策,当初就应该看着它直至化成灰烬的。
他心有愧疚,带着试探的笑意对上千雪那张因愤怒而更加粉嫩的脸蛋,开始了他的辩解之词:“这个……那个……我,其实呢……咳咳,事情是这样的,嗯……就那晚……”
凤千雪一个翻眼,用力转身走开,都懒得搭理他,这吓得唐世新立马追了上去。
“等等啊你等等嘛……你听我和你解释……我……”前者的速度贼快,唐世新也不得不加快脚步,因他还要思考如何解释以及张嘴说话,这可是要经得住脑力和肺活量的考验啊。
即使如此,千雪还是没有理会他,总之想尽一切办法甩掉这个粘人的家伙。
见凤千雪的态度依旧,唐世新不觉地慌了:“千雪……千雪你听我解释……千雪……”
“走开走开,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凤千雪冷着黑脸,不耐烦地想要挥手甩掉他,回到了自个儿的房间外,准备推门入室,却被眼明手快的唐世新一身挡下——
“舍不得!!”他突然大叫出声,整个身体挡住房门,堵住了千雪的去路。
“舍不得?你舍不得什么呀?!哦,难道就因为使了你几滴水墨不成!”千雪仰头质问他,平细的眉毛倒八地下弯,皱紧在鼻梁之上。
唐世新耸下因紧绷神经而挺起的肩膀,放下所有身段,柔声道:“舍不得的……是你!”
这几个字,轻声细语,简洁明了,凤千雪无措了半会儿,望着他那毫无玩笑的颜目分分都透着认真和诚恳,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是认真的,当看到她拿着张出城状放在他眼前,要求他签名盖章,那个时候,他的脑海一顿空白,完全无法思考。那晚上,他对这状纸烦恼了整整一夜,就算在睡梦中也惦念着。所以,与其苦恼,还不如从未见过的好,于是他一把火,烧了那张出城状。然后谎称自己未曾收到什么出城状纸,荒唐地敷衍了过去。
果真是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出城的话,过些天我与殿下将会到靖城去,虽然是去办事,不过我会和殿下说把你也带上。”这是现下唐世新能想到的最好的弥补办法。
靖城……那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倒是不错,“我考虑看看。”本还在气头上的千雪,怒火总算是消了许多,她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回了他一句。
“那你……不生气了吧?”
凤千雪看了他一眼,穿过他推开了房门,进去后“砰”的一声关了房门,晾着唐世新一个人在外。
看来还是没有原谅他,唐世新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凉意直透着心底,失落地离开。
回了房间,泡好的热茶置于案上,白气萦绕升腾,唐世新沉重地坐下,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什么醒神茶提神了,倒是可以用来暖身,他倒了一杯放于手中,暖得挺舒服,只是不知道是否也能够暖得了她的心。
前往靖城的需要足足准备了五日,而两日之前,李恪的左右护骑先行出发去打探虚实,晚了一些的唐世新他们也整装齐备,于今日动身靖城。
因是密访,出行的配备不宜太显眼,所以只备了两匹马,现在唐世新正抚顺着自己的马匹,为出发做最后的工作。
风起叶落,衣袋长飘,马儿仰天呼啸,凤千雪使着术法跃下:“我也去!”
唐世新辨出了来人的声音,笑着回身去:“你决定好了,那行,你和我同乘一匹马。”
这话可让千雪诧异,一脸迷惑样:“我为什么要和你坐同一匹马啊?”
“没有为什么啊,谁叫你不早点说,我还以为你不去了呢,所以只准备了两匹马,当然一只是我的,另一只可是殿下的专属坐骑啊。”说完,用头点了不远处那匹精悍壮实的红马,其实不管凤千雪什么时候答应他此次出行,唐世新都只准备两匹马,早答应呢,就称马匹不够,晚答应呢,就是现在这个情形。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得逞。
“那……那我坐祁王殿下的好了。”不管怎么说,她就是不愿意和姓唐的一起。
“哎,本王的宝马可是很贵重的,这可是战马,而且这家伙除本王外的人骑上的话,那是会倒大霉的。”李恪收拾完后走了过来,恰巧听见他俩的谈话,随口搭上一句。
“这……那我自己去也成,我的腾云驾雾之法总比你们快吧。”
“你知道方向吗?”唐世新面颊微笑地问她。
“这……你告诉我不就好了?”
“那你知道怎么走吗,就算告诉你方向那万一有个小岔口之类的走错了怎么办?”
“我……”这下千雪再无力回击,她也隐约感到,无论她怎么出招,他都有办法见招拆招,再与之纠缠,反倒是自己有过了,所以决定放弃这场口舌战。
见她无力反击,唐世新默默地给她套上一件黑色斗篷,细心地打上结,凤千雪虽不乐意,但也忍了。世新双手交叠着,很是满意这个结果:“那,你坐前头还是我坐……”没等他说完,凤千雪一记轻拍,轻盈地跃上了马背,稳坐于上。
她对着下头的某人,喧宾夺主地说道:“你看看前后头哪里有位,你随意吧。”
旁边看热闹的李恪暗自偷笑了一把,喊了声“出发”便纵身上马,哎,走前还要欣赏这两人的逗样儿,那这一路上可够他受的了。
接到命令后,唐世新踩着马镫骑了上去,他选择坐在后方,为了要抓住缰绳,他环过千雪的腰,紧抓着绳子。
这是他第一次与她同乘一匹马,身体间距离短小得使他随时都能吻上她细柔的发丝,还有那股清甜,一直萦绕在他的呼吸间,唐世新顿时神游于外。
他愣了小半会儿,才说道:“你可要抓好咯。”
“驾——”没有理会唐世新的忠告,千雪就替他发号施令了。
弄得他大声“喂——”了一句,差点没被甩出马背,心中暗叹,这丫头是想要他的命吗?
马儿奔腾,卷起滚滚土尘,追随着远去的尘嚣。
此行靖城,福祸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