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绿林,青灯古佛,寥寥一生,我愿迷失在年少梦时。
——安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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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光影交错,似有真的流水一般前进后退,周遭的移动让穆清觉得此刻自己似是静止了一般。
她突然就想下车看看,看看自己每次的客人是从哪儿来的。
于是,她把手放在了车门把手上。
轻轻扣动。
没有一丝变化,仍旧硬邦邦的。
可之前将陆离和李湘君送下车的时候,一切日常,就像是正常的车子一般,上下车无碍。
她没有再尝试,手指轻点着方向盘。
渐渐地,穆清发现手中的方向盘发生了变化。
不止放向盘,是整个驾驶位和副驾驶的地方发生了变化。
周遭的洪流不息,似有缕缕微风拂过,她回头,整辆车变成了古时的马车,她手中握着赶马的缰绳。
四匹白马站在洪流中,没有丝毫异样,仿佛本该如此。
穆清却突然抛下手中缰绳,纵身一跃,跳下马车。
可下一秒,她发现明明踩在洪流上的脚仍在前室木板上。
她皱了皱眉,终是放弃离开灵车。
片刻,一位老妪从另一侧缓缓上车。
她有些费劲儿,因为没有踏板。
穆清见此,随手挥了挥。
她的脚下有了一块踏板,老妪轻松地入了马车。
挥过手,穆清愣了愣,刚刚所做的好像本能一般。
想起上个世界最后的“百里”儿子,穆清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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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歌自上车时便一副万般事皆不入我眼的神色,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穆清掀了帘子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分明没有点香,却有一丝檀香萦绕。
没等她开口,安歌就掀开松弛的眼皮,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眸。
她的眼里如一汪碧水无波,于冬日冰冻三尺,任何事都惊不起她的变化。
穆清难得对她的过往生了好奇心。
若真无波,也不会选择上了灵车了,说到底,一切的平静都是假象。
“灵山寺。”
安歌摘下手上多年未曾离身的佛珠,将它交给穆清,而后合了眼。
穆清接过,细细打量一番,是个多年的老物件了。
圆润,还透着丝暖意,这在冰冷的时光洪流里当属难得。
良久,穆清将佛珠放到马车中间的小案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马车开始动了。
佛珠上的气息和着那惯来的黑色光团一并出现在穆清的脑海。
一抹墨绿在光团中毫不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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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泰八年春,柳树吐新绿,春风重光顾。
灵山寺门前“吱呀吱呀”,一辆马车由远及近。
很快,马上行至寺门前,有两个女子从车中缓缓走下。
安歌平生最恨坐马车。
一辆马车将她送往别庄,一辆马车将她带回安府却又从安府将她送到灵山寺,在一辆马车将她送往吃人的深宫又将她带回灵山寺。
她这一生,缠缠绕绕,最离不开两样,马车和佛珠。
一样最恶,一样最爱。
穆清从令人窒息的马车上下来,一举一动皆规规矩矩。
一旁的麽麽看了眼,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因为有着安歌的记忆,穆清也对马车起了一层厌恶。
吸了一口山林中的清新空气,穆清才稍缓,这会儿,她对安歌起了敬意。
——安歌坐在灵车里的时候还真的丝毫没有表现出不适呢。
“大小姐,走吧。”
旁边麽麽的话语传来,不论“大小姐”三个字里的讽刺和轻视有多刺耳,穆清都仿若未听到一般。
她一步一步地上了台阶,然后跟着僧人进了后厢房,看着马夫和麽麽将她的不过一个行囊的行李放好。
最后,这青灯古佛,唯她长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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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姑娘,这是饭食。”
“有劳了。”
穆清接过僧人手里的饭盒,伸手拜了拜,关上了院门。
两间厢房的独立小院,这是鼎鼎有名的安丞相为她这个女儿准备的。
没有一个丫鬟,没有一个小厮,就这样放她在灵山寺自生自灭。
穆清面色如常,安歌倒是想起了过往。
这一年,她八岁,因是庶长女的缘故,被夫人送往郊外别庄,而后庶母去世,她被接回府中,却又因夫人的陷害,被安丞相送往灵山寺。
说是为家、为国祈福,但哪有让一个八岁幼童去往深山隐寺的道理?
再加上刚失去生她的庶母,安歌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着没哭。
但被压抑的情绪还在,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隐藏了起来而已。
她开始憎恨,憎恨这世上的一切,憎恨上天为何如此不公,除了他。
那个少年。
她现在又回到了这个时候,应当还能再见到他的吧。
现在的他,可比以后可爱多了。
想到这里,安歌沧老的脸上带了些笑意。
穆清感受到手背上的灼热,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复又开始低头吃饭。
寺里都是斋饭,安丞相不管后院庶务,这些事一盖由她的嫡母管理,她自然不会给穆清单独送些食材。
没瞧见连个丫鬟小厮都没给吗?
八岁幼童如何?谁让她千不该万不该比她女儿先生出来呢。
穆清面无表情的将白菜就馒头吃下,清汤寡水连点咸味都没有。
要不是之前成为陆离的时候经历过一个多月流浪的日子,她还真受不了。
不过,如果以后顿顿这般,穆清觉得自己恐怕再也长不大了。
想到这种可能,又为了自己的味蕾考虑,穆清几(毫)经(不)犹豫地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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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耸的树木,阳光稀稀疏疏地散在地上,杂草丛生的林间,隐约可见一抹白色。
穆清做了个简易的捕笼。
一个洗衣用的木盆斜着被一根木棍撑着,木盆落下的阴影处放着一些胡萝卜丁。
穆清在这里守了很久,就为了等一只兔子上钩。
可这深山里的兔子跟成了精似的,一个个的从不往这儿来,明明她刚刚还看得一只白兔蹿过。
就在穆清准备收拾东西打道回府的时候,一只白兔飞快地窜进了木盆的阴影处。
它摇头晃脑了一会儿,似是确认身后没有危险气息,为了安抚自己提心吊胆的小心脏,开始吃胡萝卜丁。
“啪嗒”
穆清伸手扯了扯绑在木棍上的绳子,面上带了三个月里的头一个笑。
兴奋地拎着兔子往回走的穆清,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树上的玄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