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因是女眷,虽然今年不过八岁,但在这个七岁不同席的南朝,她所居住的小院与其他僧人有一段距离。
平日里除了送饭的小僧外,再没有别人踏足。
也正是因为如此,穆清才敢跑到后山去抓兔子,还将其带回来在院子里烤着吃。
实在是因为一些调料只在她的院子里。
拎着还活蹦乱跳的兔子进了院子,穆清小心翼翼地关好了门,还细心的栓了上门。
她这儿虽然只有两间厢房,院子却不小。
更关键的是,院里有棵三人合抱的大树。
穆清一步一步走到角落——那里有因为自己身量小没办法丢出去只好堆积在院里的枯枝。
这些枯枝全是院里这棵树掉下来的。
穆清抱起一把枯枝,聚在一起。
然后......
然后就愣住了。
没有火。
食物、调料、枯枝都备好了,只差火。
穆清抿了抿唇,有些沮丧。
她耷拉着脑袋走至临时圈出来放兔子的围栏前,心里纠结。
到底要不要放了它呢?
万一自己能借到火呢?
可问题是她怎么才能借到火,去告诉僧人说自己要烤兔子所以借火吗?要真这么说,他们会不会打死她都是个问题。
但如果不说,那该要找什么借口?
犹豫再三,穆清恋恋不舍地抱起了白兔。
“唉”
她发出一声哀叹,充分表明自己对即将到口的肉的不舍。
此刻,半躺在树枝上的少年将嘴里嚼着的狗尾巴草拿出来,随手扔掉。
不偏不倚,这颗狗尾巴草从穆清眼前落下。
原本悲春伤秋的她拧了拧好看的眉,抱着兔子的手紧了紧。
她怎么也想不到已经过了三个月,她那位仁善的好嫡母居然还派了人监视她。
“嘶”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穆清没有注意自己手下的力道越来越大,怀里的兔子受不住竟咬了她一口。
趁着穆清的放松,兔子跳出穆清的怀抱,认准了院门的方向。
“喂,你再不抓,兔子就跑了啊。”
少年看着一动不动似是怔愣的小丫头,从树上跳下来,走至她面前。
穆清看着这个少年,面无表情,然后回了自己的厢房。
她就说,那个嫡母怎么会费那么多心神在自己身上。
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兔子急了咬人是真的疼。
穆清从抽屉找出一瓶药,轻轻捻出一点涂在手上。
“喂,没用的,你得多涂点儿啊。”
打开的窗子伸进来一颗脑袋,少年笑嘻嘻地用手肘撑着窗沿对着穆清道。
“你是谁?”
穆清将药瓶妥帖安置好,这才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银色面具遮住半张脸,余下的弯月唇微微勾起,好一副风流作态。
阳光洒在他的背上,有微风卷起发梢拂过他的唇瓣,不知是不是受安歌的影响,穆清觉得自己看痴了。
“我叫林泽,你呢?小丫头。”
说着,林泽从窗户翻进来,不顾穆清睁大的眼眸。
穆清稍往后退了一步,确保二人的距离没有太近,才道:
“我叫安歌。”
那日风很温柔,人也温柔,两次初次相识,连带着时光也很温柔。
安歌在穆清的脑海里看到这一幕,唇角的笑意越发深刻。
这就是她喜欢的、深爱的少年啊——
-
不知名的野花在树下悄然绽放身姿,原本长满野草的路上渐渐被人踩出了一条路。
穆清此时百无聊赖地用树枝在地上划过一个又一个图案。
盛夏总是这么漫长,白昼也格外无聊。
穆清抬头望了眼四周,见还是没有来人的时候,眼里满是失望,继而又在地上划了一个图案。
这时,她像是累了一般,倚在背后树干上,手里的树枝随手落在地面,发出一声低微的声响。
穆清却如同听到什么美妙声音一般,看向某个方位,眸中带着光亮。
许久,她眼中的光渐渐暗淡,到幸运的是,在光完全消失前,有人影出现。
银色面具,黑色束带,一身玄衣,别在腰间的玉佩,一如印象里的少年。
是林泽。
穆清面上扬起欣喜的笑。
“来了?”
她往前一步,挡住在漫长等待中的随手涂鸦。
林泽看到她这么乖巧,勾了勾唇,“今天想吃什么?”
“鱼!”
穆清毫不犹豫道。
见走在前面的林泽回头看她,她还万般肯定地点了点头。
二人相伴来至溪边。
深山里流淌过的溪水清澈干净,水面波光粼粼。
穆清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这是她在之前为了获得报酬而小心翼翼按照原身人生轨迹行走时,所从来都没有的感受。
在及笄之前,安歌的人生算是自由,连带着如今的穆清也自由自在。
这个世界还没有受到后世的开发,环境优美,空气清新。
穆清扯了扯林泽的袖子,对方回头看她一眼。
“嘻嘻。”
“......”
看出来穆清没事只是单纯地想拉着他的袖子,林泽只好无奈地笑笑。
不知为何,他对眼前人一点抵抗之心都生不出来。
穆清心情美妙,安歌的心情也很美妙。
她选择回到八岁时的灵山寺,就是为了眼前的少年。
这是她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男人,就算后来他认出不出她甚至还将自己贬至污泥中,她也爱。
只是后来爱不起了,只好窝在记忆里一遍遍将他的身形相貌描摹。
如今因为穆清的缘故,她还能再和他相处,虽然只是以旁观的身份,都已经很好了。
“你在这儿等着,别乱动。”
林泽将穆清安置好,径自拿着长棍走到岸边。
小溪水不深,他一脚踏进去,也不过淹没至腿弯处而已。
等站稳了,他开始拿着一头削尖了的木棍,目光逡巡着游来游去的小鱼。
岸边的大石头上,穆清把玩着手里的两颗打火石,目光紧盯着少年。
玄色衣袍被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有型的身材。
握着木棍的双手白皙却根根分明,骨节都像是带着力量般。
虽然才十四岁,面上却带着老成之气,不过这会儿他认真抓鱼,又被水花溅了一脸,倒是显出几分少年意气来。
“林泽!”
穆清突然喊道。
正在认真抓鱼的少年迅速回头,只见穆清笑容灿烂。
因被穆清突如其来的声音惊跑了鱼的懊恼感,此刻皆化成了点点春意。
记忆里仿佛也有人这般对他笑,又好像不是对他。
林泽有些分不清,但不可否认,看到这个笑容,他知道了什么叫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