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国粮的家就在长墙炮楼外一公里的位置,周围也只有他们一家。
据说,嬴家是古代皇帝专门派遣过来守护长城的匠师。
至于嬴姓,那可是始皇帝亲封的。
虽然有待考证,但想起这件事,嬴国粮心里就无比自豪。
手艺人,三个字诠释着匠人的全部人生。
岁月流逝之际,诸多手艺也随之消弭……永远沉沦在历史之中。
到了嬴国粮这一代,更是没有下一代的手艺传人。
原本是父亲传儿子,儿子传孙子。
但是嬴国粮的儿子嬴云逸不愿意干这个。
说是又苦又累,还没钱,每日守着一堆破墙烂砖,有什么好得意的。
于是乎,在时代大发展的浪潮下,嬴云逸学习计算机技术去了。
为此,当时嬴国粮还要跟嬴云逸断绝父子关系来着。
长城工,就守护长城的名词。
每家,都是某一段长城的维护者。
他们修缮长城,掌握着修补技术。
而赢家,更是一直驻扎在这里。
那么,凭什么在他嬴国粮这里断了?
嬴云逸说不干就不干,他算什么狗东西?
赢国粮不甘心,但也没有办法。
这事,嬴国粮现在想着还堵得慌。
1987年12月,长城被第一个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长城工,背后默默为长城付出的匠人。
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一种无比的荣誉。
这不仅是万里长城得到认可,更是中华文化得到认可,更是长城工们的工作得到认可。
多少心酸与泪,那一刻,都在喜悦中消散。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长城它,都稳稳当当地端坐着。
……
至于嬴云逸。
现在,孩子大了,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嬴国粮也不愿意再勉强他什么,可能,天,就要如此吧。
回到家门口。
嬴国粮反而莫名有些踌躇。
两层楼的小平方,里里外外都砌好了,墙漆还是嬴国粮自己刷的。
嬴云逸本想砌一座小别墅,让嬴国粮夫妻俩晚年享福,但是被嬴国粮给拒绝了。
享什么福?
无论是嬴国粮还是妻子,都习惯了劳动,某一天让他们闲下来,反而不适应。
以前住土房瓦窑的时候,每天打蟑螂抓老鼠都是一种乐趣。而现在整整洁洁,一丝不苟的生活状态,让嬴国粮觉得,生活总有些别扭。
或许。
生活,没什么比一碗陈酿两盏花生来的逍遥自在。
“老伴!我回来咯!”
嬴国粮敞开了嗓子喊,反正荒山野岭地没什么人,没人会觉得吵,更没人会觉得这是噪音。
嘿!没人回答。
嬴国粮奇了个怪,推开大铁门,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小脑袋,眯眯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顿时,嬴国粮便悟了。
大概是儿子赢云逸回来了。
还把小孙子带来了。
“兔崽子,过来!”
嬴国粮卸下长城修缮工具,冲自己的孙子装凶道。
扒拉扒拉~
小崽子额上留着三搓毛,迈着八字脚,自台阶上蹦下,拖鞋溅着泥巴发出奇怪的声音。
“爷爷~爷爷~”
奶里奶气的娃音,嬴国粮一把抱起小崽子,绽开了满是胡须的糙脸,说道:“几个月没见,想死爷爷了。哎呦~爷爷的小崽子又长高了,之前才巴掌大小。”
“我才不小呢!爸爸说,小卿马上就能上幼儿园了!”
小崽子说话含糊不清,牙齿窜风,嬴国粮倒也听得清楚。
“爸。”
亲切的字眼,嬴国粮回过头,瞧见了自己的儿媳妇梁婉儿。
“回来啦?”嬴国粮憋出这么三个字。
“回来了。”梁婉儿笑了笑。
“云逸呢?”
嬴国粮才刚问,身后就响起了抱怨的声音。
“爸,真的,我们家现在真是太偏僻了,外面那泥泞路我连车子都开不进来,您真得好好考虑考虑我的意见,搬城里去吧?”
“进城进城,就知道进城,全都进城,农村谁留?长城,又由谁来守?”
嬴国粮听了立即炸毛,吓得嬴云逸顿时焉了。
好在小崽子扯着嬴国粮的短须,一脸委屈地看着他,几乎要哭出来,弱兮兮道:“爷爷,好凶……唔~”
“唔——小崽子乖,爷爷不凶,爷爷最疼小崽子了。”
嬴国粮瞥了一眼嬴云逸,抱着小嬴子卿进了屋。
嬴云逸无奈地摇头,老头儿还是这样固执,涉及长城的事情,一点不顺心就要吃人一样。
这事,真不好办呐。
“又咋了嘛?”
嬴国粮的老伴李翠芳后知后觉,握着锅铲倚着矮竹门问道。
“妈,没事。”嬴云逸笑了笑。
“没事就好,我警告你,少跟你爸说万里长城的坏话,不然他非扒掉你一层皮,叫你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李翠芳拐着手,挥着锅铲道。
“我心里有分寸的。”
嬴云逸拍着胸膛道,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一定不会跟老头子对着叫嚣!
“那可不敢乱说话,否则没你晚饭吃。”
李翠芳缩回脑袋,继续做菜去了。
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女,不想起什么波澜,只要老伴乐意,生活过得去,在哪都一样。
和和睦睦,比啥都强。
可嬴云逸不这么想,他知道父母以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一个馍馍饼擀碎了泡水吃,住着秋风灌顶、春雨成流的茅屋。
为了守护这几十里的长城,嬴国粮实在投入了太多,嬴云逸不愿意让父母受这种苦累。
一开始,他以为钱能解决窘迫的处境。
现在,嬴云逸有了新思路。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扳倒嬴国粮这个老固执!
况且,这次有妻子梁婉儿这个文学家作自己的助力,嬴云逸信心十足。
梁婉儿走到嬴云逸身边,温柔道:“咱爸,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是啊,这是一场保守派和改革派的较量。”嬴云逸为梁婉儿拨正鬓角的碎发,望向嬴国粮的背影说道。
“才不是呢。”梁婉儿骄斥道:“这是一场英雄追赶时代的竞争。”
英雄么……
嬴云逸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印着迷惘。
如果英雄的定义是热爱把自己囚禁在山窝里吃苦,那么嬴国粮当之无愧。
可是英雄,不应该都是守望在时代前沿的领袖者么?
那么,自虐性的艰苦者是否该被称为活该者的堕落,自闭者的逃避?
我已经不知道英雄究竟是什么。
我只知道坚守一处的平方与引领世界的高伟都让人敬佩。
也许,父亲嬴国粮算不上一个大英雄,但他身上的艰苦精神让嬴云逸受益匪浅。
“你说的对,咱爸,就是长城的英雄好汉。”
嬴云逸捧着梁婉儿的脸庞柔声说道。
“但是,我们不能让英雄战死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