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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晓楠站在婚纱店的镜子前,正穿着一套拖地的白纱裙,她拎着裙摆,前前后后转了转,还算满意。

这是她换的第六套衣服,花费掉一上午时间。

她累了,但是也开心,坐下来休息一会,看着窗外的街景。

她第一次坐在这窗子里面,以前都是在外面,混杂在众多路人中,偶尔停下来,向着里面望,向着自己隐隐的奢望望,有时候,她都分不清,自己是想要那件婚纱,还是想要陪她穿上婚纱的那个人。

都想。

她27岁,只遇到过一个男人,不,应该说是半个男人,即便是这样,她也只是遇见了,忘不掉,又得不到,爱情在她这里,很像一种消磨时间的游戏,这游戏没有尽头,还让人上瘾,年年岁岁,也就这样妥协掉了。

直到林毅突然和她说,我们结婚吧,那一刻,她才缓过神来,玻璃杯子摔碎在地上,哗啦一声,惊到了餐厅里所有客人,她笑了,又哭,原来这游戏是可以打到通关的,即使她每一把都输,可是,她最后应该是赢了的。

虽然,这大概是因为,别人已经厌倦这款游戏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于苏晓楠而言,她不愿意想那么多。

夏天的日光那么好,玻璃门一转,仿佛有一股热气随着涌进来,她抬起头来,看见苏木遥。倒是惊奇了一下。

“你回来了,怎么都不提前通知一声?”

木遥穿着一条艳色长裙,裙摆碰到脚面,那双厚底的凉鞋走起路来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正好回来取东西,方蓝说你要结婚了,早上就走了,来试婚纱,我这就顺路进来了。”

她的样子一点也没变,随手拿起店里一顶编着无数花穗的草帽戴到头上,站在镜子前面看了看,随着她腰肢的转动,裙摆范出涟漪一般的轻微律动,阳光带着盛夏里街市喧嚣的味道,轻轻照在她身上,那场面极安静,又野性。

“那正好了,帮我选选衣服吧,你的眼光还是好的。”

“那你别太抱希望了,我的眼光只适合我自己,你就未见得了。”

苏晓楠摇头,自顾自地又进去试衣服。

木遥坐在沙发上,对着里面说话:“林毅没来和你一起吗?”

“他店里最近很忙,本来要来,我说不用了,我先去自己选一选。”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你嫁给了他。”木遥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杂志看起来,翻着翻着觉得无聊,就想起来过去的事情。

苏晓楠走出来,这套衣服没有纱,没有蕾丝,只有柔软的缎面。木遥走过去帮她整理腰间的卡扣,然后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镜子里的人安静美丽,彼此既看见对方,也看见自己。

木遥说:“这件好,林毅已经不是当年那样的野小子,他其实简单得很,这件不浮华,也大方。”

“还是你了解他。”

“不对,故事是我们三个人的,当年也谈不上是我最了解他,你记性坏得很呢。”

可苏晓楠记性一点也不坏,她对着镜子出神,不自觉就笑了。

她认识林毅,还是因为木遥硬带着她去酒吧玩,那地方苏晓楠从来没去过,就一直坐在角落里,看着木遥拉林毅过来,和她站在一起,站到那台子上唱歌去了,林毅背着吉他,晓楠还记得,那首歌叫,不醉不会。

唱歌时候的苏木遥,美得如同生长在夜色里的红色玫瑰,她从来都是这样的女人,带着一种充满傲气的风尘的味道,很难形容那种气质,也大气,也野性,也冷艳,只是似乎不懂得温柔。

可是苏晓楠的眼睛里,却只装进了林毅,他穿着深灰色宽松的牛仔外套,斜刘海遮住了眉毛,栗子色的头发在蓝色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紫色,他闭着眼睛,不动声色,却把这情歌弹出了沧桑的味道,仿佛有风穿行过一片荒芜的沙漠。

他身上有一种落拓的气质,和叛逆交织得刚刚好,带着一大把野花,倏忽就飞过了荆棘丛林,落在烟火气息的尘世里,只带着一把吉他,想念回不去的远方。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就记住了他,即使过了很多年,她依然能清晰地记着,那一天,他添了几次酒,整理过多少次衣服,她总是听那首不醉不会,她觉得这歌唱得真好,简直就是唱得自己。

可是三个人的友谊,两个女孩,一个男孩,说出来谁信?

这城市也真不大,兜兜转转,却总是也绕不过他。

那时候还流行着分帮结派,年轻的男孩子总是有些义气和热血,再夹杂些不务正业,于是也就多了不少是是非非。

林毅也是这其中一个。

只是他并不经常打架,唯一的一次,也是为木遥。

城南的人纠缠木遥,堵在她唱歌的酒吧门口,林毅带着城北的人在一个荒废的地下车库约战,那一架打得很痛快,木遥坐在车里抽烟,看见林毅最后终于把对方的领头人摔倒在地,才从车上下来,烟头扔在地上。

他有些支撑不住,可还是站在那,对着木遥的方向,笑了。

苏晓楠站在更远的地方,那距离几乎看不见什么细节,可她还是怕得全身发抖,直到最后那一幕,她忽地一下哭出来,眼泪落在她蓝色的裙子上,六月的阳光明媚得刺眼,她转身,背对着他们走。

那时候的风吹得很轻巧,水也流得清澈。苏晓楠走了一路,从桥到路,从路到桥,直到天都黑了,她抬起头来看那轮月亮,再也走不动了,就停下来,看着这城市里的车水马龙,像一团绕不清的烟雾,成了谜团。

后来没有多久,林毅便和苏木遥走了,去了其他城市唱歌,临走的时候,晓楠去送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们一直走远,成了消失不见的影子,她很想那个转身就走的人是自己,可是她永远只能是送行的那个人。

那些人,她们来来走走,洒脱得很,又自由自在,她们从不计较归期和来日,也没见她们停留过,苏晓楠常常想,是不是只有自己,留守在原地,只为了讲述这些故事,像一个不涉世事的旁观者。

很多年之后,苏晓楠才明白,有些人天生就是旁观者,像躲在蜗牛壳子里的生物,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们背上行囊说走就走,只能停在原地,拼命躲起来保护自己,生存方式多种多样,这也是其中一种。

“我只是陪他长大的女孩儿,他长大了,你就接手了,买卖不亏哦。”

木遥说着给苏晓楠戴上头纱,转身想要点一支烟,突然想起来刚才店员已经阻止过她一回,皱了一下眉,收起来了。

苏晓楠并不高兴听到这话,好像自己只是买了一件商品,从生产到制作,中间过程都是木遥一个人把控,林毅应当是只属于木遥的男孩,留恋她的全部,那么这买卖也就不能用金钱衡量,她买回家的,又有几分是自己的影子呢?

“我结婚那天,一定要把你灌醉,否则真的是饶过了你这张不知收敛的嘴。”

“这个我喜欢,说不定你真的能把我灌醉,新娘子勇气在,不怕我不醉。”

木遥爽朗地笑着推门走出去了,仿佛带走了一段记忆的片段。

苏晓楠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决定就要这套婚纱了,木遥说得很对。

“可是你不记得了吗?我根本就不会喝酒。”

她突然就难过起来,似乎一个失了人格的小丑,哭花了脸,坐在热闹的大街上,走过的小孩子被逗笑,塞给她一支棒棒糖。

她看着那糖,也甜也苦,也甘也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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