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里就我们四人，贤侄不必顾虑。”戚金鼓励道。

他认为朱恪说的含糊其辞，是有所顾虑，故意说的似明非明，就是要他们自己琢磨。

以后纵使是传到朝廷耳中，也不会成为被人攻歼的把柄和证据。

朱常洛拍了拍额头：“抱歉三位前辈，是我说的不够仔细。”

“其实国进民退很简单，朝廷卫所制设立的最本质就是朝廷是卫所土地的所有者，派遣各级的卫所负责人来管辖使用朝廷土地的百姓。”

“朝廷将没有土地的流民以及监狱中罪不至死的囚犯收拢到朝廷的土地，予以他们土地，而这些人从此脱离民籍，成为了军籍，家中有一人为正军。”

“其他的子弟称作馀丁或军馀，正军赴卫所，至少要有一名馀丁随行，以助其生活。”

“由于军户负担沉重，故多给有田地，且正军免全部差役，而在营馀丁及原籍下的一丁亦可免差役，以保障其生活并供给正军之生活。”

“初期这种制度还勉强可行，可随着监察的失利，到了现在，卫所的屯垦军田被卫所掌权者不断的侵占，无论是正军人家，还是馀丁都已经没有足够的田地来维持生存和战争。”

戚金三人默默点头，没有说话，卫所制度如何运转，他们很清楚。

现在也明白朱恪口中所谓的国进民退。

国进民退此时想一想，似乎形容的十分恰当。

在卫所，所有人都是军籍，所从事的，几乎没有单纯的民生。

“那么国退民进呢？”戚金询问。

朱常洛略作诚意，心中组织语言。

国退民进说的简单，但是眼前的三人，未必敢和他一起去做。

“三位前辈用戚家军的将领去代替原有的各级卫所管事，恐怕也是你们，根本无法利用原有卫所的各级主事之人，筹集粮饷对吧？”朱常洛并没有直接回答，询问道。

“不错，这些卫所原有的主官都是世袭来的，有的甚至是从洪武皇帝时期世袭到现在，根深蒂固，若不用这种办法，直接将他们拿掉，换自己人，根本斗不过这群地头蛇。”楼大有承认的同时，解释了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朱常洛点头，感慨道：“可三位前辈，乃至戚老将军都没有想到，换去的人，这么快的就堕落吧。”

戚金三人沉默。

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这种情况在没有严格监察的情况下是不可避免的，由人性普遍的贪婪性决定了的。”

“若是只是贪婪点，还能保持军人应有的悍勇，于一支军队，一个政权来说尚且不算致命，最可怕的就是戚家军现在的情况。”

“贪婪腐化下，原本悍勇之士迅速变得毫无斗志，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借助手中的权利捞油水。”

“国退民进，第一步是清查卫所土地，将各级卫所主官侵占的土地收回，分给卫所百姓。”

“第二步，改变以往卫所的出丁、出粮制度，从今而后，卫所在形式完全比照地方官房，百姓只纳粮，出丁从军，不再以军籍强迫，改完全面募兵制。”

“没有了馀丁、正军，各级卫所等于就没有了要挟百姓的权利，就无法盘剥百姓。”

“虽然我们无法改变卫所百姓的军籍，但我们可以做一些变通，默许卫所军户从事任何普通百姓都可以从事的民生活动。”

“从土地以及这方面，双重解放军籍对百姓的束缚，必然能够提高百姓的积极性。”

“百姓越富裕，缴纳的粮赋越多，等于我们的粮饷越多！”

“到时候养兵自然就不成问题。”

……

朱常洛越说思路越发的清晰，语速也越快，说话的同时，还不时伸手比划着，脸更是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勃发之色。

可戚金三人听着听着，面色越发的凝重。

待朱常洛停下来后，三人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

许久，朱常洛看着三人都沉默不语，不由有些着急：“三位前辈，你们以为怎么样？”

通过刚才的理论阐述，朱常洛对自己原本模糊的思路更加清楚了。

也更加确定，这是一条可行性的办法。

当然，这种国退民进的改革是有限度的。

他并没有动各级卫所的官僚们。

无他，因为他不是皇帝，他只能在规则下，做一点变通。

闻言，戚金回神，苦笑道：“贤侄，虽然你的改动是有限度的，并且没有动各级卫所主官，但你的行为，却是从根基瓦解卫所制度。”

“你要知道，卫所制两百年的存续，滋养出了一大批与卫所制利益相关的人。”

“且不说这些人的反抗吧，就是你从根本瓦解卫所制度，这可是犯朝廷的大忌！”

“一个颠覆祖制，言官的弹劾，就足可以让我们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叶楼二人点头。

朱常洛的策略虽然很隐患，但大家不是傻子，不难看出，这种改变是在全面从根基颠覆卫所制。

三人实在难以想象，真的这么做了，会卷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朱常洛沉默，三人的顾虑的确是现实一定会发生的。

思索中，某刻，朱常洛忽然抬头，笑着说道：“其实只要我们之间配合好，朝廷或许有可能同意。”

“这个策略，必然要触犯戚家军的利益，而这不是朝中某些人希望看到的吗？”

“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试探朝中的意思，若是可行，我们就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成则再无无钱养兵的隐忧！戚家军恢复昔日强军荣耀，指日可待！”朱常洛还是担心戚金不敢与他一起做，故意提及恢复戚家军昔日荣耀来刺激三人。

“而且此时由晚辈来做，三位前辈要做的，就是坚定的站在晚辈的对立面，做阻挡晚辈改革的反派。”

“暗中吗，三位前辈与晚辈一起联手……”

三人相视一眼，戚金啪的一声，猛然把手拍在桌案，起身打断朱常洛的话，豪迈说道：“你一个晚辈都不怕，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能被你这个晚辈比下去，办法还是按照贤侄你的办法去做。”

“我们充当反派，你充当那个反派眼中，颠覆祖制的坏人！”

“但是，今天我们四人就在这个房间里，签订生死状！所有人签字画押，人手一份，一旦朝廷追究，我们四人共同承担，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你一个晚辈担着，不然我们这些长辈岂不是太无能无耻了！”

“我赞同！”楼大有面色肃然决绝起身说道。

叶邦荣也笑着起身，豪迈说道：“为天下计，为民生计、为戚家军荣耀计，生而能有此一搏，纵使最后失败，以死身免，又有何妨！”

朱常洛看着三人，心中十分激动。

他连忙摆手道：“三位前辈不必如此，生死状就没必要签订了。”

他是皇子，即便事情到了最坏的结果，朱常洛觉得也还有回旋余地。

“不行，这生死状必须签，若是不签，此事就作罢！”戚金十分坚定，面露恼怒道。

“不错，必须签！”

“签！一定得签！”

……

朱常洛无奈……

片刻后，四人在一式四份的生死状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老中青三代人，站在一张桌案旁边，彼此相视一眼，随即不约无声一笑。

戚金拍着朱常洛的肩膀，笑着却又郑重说道：“这国退民进的理念是你提出来的，你最清楚如何执行，接下来，我们这些长辈全力配合你，要么不干，要干就一定要干成！”

“三位前辈如此信任晚辈，晚辈敢不用命！”朱常洛掷地有声答应道。

哈哈……

是日，总兵府书房外的人，只听得书房内有爽朗豪迈的笑声传出，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就是这一日，后世历史学家认为，黄崖关，总兵府的这个房间中，揭开了日后大明急剧变革，动荡时代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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